虽然有这些担心,但刘预并不能阻止这些部下与青州郡县的豪强结亲。
对于这些东莱叛军和流民出身的部将来说,原本那些需要仰望的大族豪强家中女郎,在这些粗胚的心中,大概是脚丫子都透着香气的仙女,如今只要点点头,就能变成了自己枕边人,这些刚刚品尝到权力滋味的泥腿子们,绝对是不能抵挡住的诱惑。
而且刘预也没有立场去阻止这些部下这么做,毕竟他自己的妻子可就是出身海内名门太原王氏,你自己找了士族门阀的女郎,老兄弟找个郡县豪强家的女子都不行,那是什么道理?
当然,刘预知道这些老部下,现在还是值得信任的。
只不过在与青州豪强越来越近的关系,万一以后当刘预和青州豪强出现对立情况的时候,这些人的忠诚就未必如现在这般可靠。
对于这些“土豪劣绅”射来的糖衣炮弹,刘预觉得还是“堵不如疏”。
这些部下只不过平常人都会有的心态罢了,就好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样,与这些郡县中的豪强结为姻亲就是他们往高处走的一个过程。
刘预要想继续掌控住这些部将的心,就得给予他们更高更好的预期,要远高过这些青州豪强们能给予他们的。
当然这其中的功名利禄都是一部分,刘预更应该给予一些普通的豪强官吏不能给予的东西。
比如说古代普通人的终极期望就是“封侯拜相”,这就已经不是一个州郡官员或者是门阀豪强所能给予的了,最起码也得是朝廷的宰辅级别官员才能提供这个机会,甚至许多时候,这是皇帝才拥有的权力。
如果刘预的这些部将,仅仅是贪图享乐,那在青州做一个与豪强联姻的富家翁的确是足够了。
但是,刘预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安逸下去的,这些人需要更强的功利心来刺激,需要刘预给他们画大饼,让他们在主观上跳出一辈子做一个小县城里的富家翁足矣的桎梏中。
而且,在思想上改变一个人,那么所取得的效果是一般利益所不能改变的。
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
所以,刘预亲自授课,让临淄城周边的部将都参加了扫盲学习的学塾,通过几个月的皮鞭授课,基本超额完成了刘预目标。
所有的人都已经摆脱了文盲状态,当然时下的流行骈文诗赋是写不出来的,但是看懂常用字书写的信件,这水平已经足已胜任乡里的啬夫亭长。
而且,在刘预亲自安排的课程中,不仅仅教授识文断字,还教授了基础数学、物理、地理、历史等实用性的学科。
刘预想着哪怕将来五胡蛮族让神州沦陷,让光辉的神州文明一时黯然。
但是当汉人强权再一次光复神州的时候,自己留下的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种子,能让华夏再兴的时候增添一丝丝辉煌,那么刘预也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然,那些被刘预强制抓来学习的部将们可不知道他的这一番苦心,就算知道了,恐怕也理解不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刘预开设的这个学校可不是给孩童启蒙的,并没有温文尔雅,凡事课堂上不专心者,一旁当值的亲兵立刻皮鞭伺候;课业完不成的,皮鞭伺候;考校不合格者,皮鞭伺候。
如果仅仅是皮鞭伺候,这些皮糙肉厚的部将恐怕还不会太害怕,所以刘预规定在最终的考核中,连续三次无法达标者,不管他是担任什么军职,统统一撸到底,滚到军中当小兵去吧,反正这种智商就算是当军官恐怕也是莽夫一个。
在刘预这一系列堪称凶残的督导下,几乎所有来学习的部将都是一个个人人奋勇争先,几乎都把拼命的劲使了出来。
最终,当所有人都完成了刘预设定的考核的时候,刘预能明显感觉,这些原本东莱山地中的农民、猎户、流寇都由内而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在西晋人眼中他们都既不能吟诗作赋,又不能品玄清谈,算不的士人之列,顶多算是识字的匹夫水平。
但是,刘预知道,他教出的这近两百名都是一个个的实用之才,他们能读写普通书信,能计算军队的人数、粮秣的统计和分配,能绘制简单的比例尺缩放地图,能知晓天下名山大川的大略,而且他们知道自黄帝驱逐三苗开拓以来华夏奋斗史。
虽然这些人的认知和理解还远不能和现代人想比,但是相对于西晋末年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这些经过刘预教育的人已经不是那些眼界只知道方圆十里的百姓可比了。
刘预的这些部将,可以称得上睁开眼睛看世界了。
在这些人的心中,教给他们这些知识的刘预,已经可以算是“先知”一样的人了。
特别是一些刘预的东莱郡老乡,他们信誓旦旦的表示,之前的刘预可从来没有这些经天纬地的才能,如果说和普通人不一样,也就是武力强一些,樗蒲厉害些罢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刘预能知晓这些绝对不是人力可为,恐怕只有上天能施为了。
这种在人心上的收获,甚至远超出了刘预的期望。
所以,本着把一个好方法用到极致的原则,刘预开始计划召集青州屯驻的所有部将都分批次来临淄学习,接受刘预原生态科学和朴素民族主义的再教育,顺便加强一下忠诚度的提升和监察。
青州的郡县之前基本都是形同虚设,基本都是各郡县的守将都尉管理驻军和军户,大大小小的豪强督护各自管理自家地盘,郡县官员能管理的只有已经少的可怜的编户百姓。
不过,此时青州已经基本安定,又有了大批冀州迁徙来的流民和世家,刘预决定选派有能力的冀州士人担任各州郡官吏,以此来抑制青州豪强。
在华琇的推荐下,刘预任命了不少冀州籍贯的士人担任各郡的长吏或者佐官,在此时寄人篱下的状态下,这些出身高门的士族之人也不得不勇于任事,再也没有了袖手清谈的资本了。
这一天,刘预刚刚看完几个新官上任的冀州士人的汇报信件,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魏晋时代的人书写的公文几乎全部都是文采斐然,都喜欢用华丽的辞藻,虽然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却让处理公文的刘预有些头痛,其中的冗余话语太多了。
刘预随即命令书吏给这几位新任的郡县官回信,在处理完以后,刘预看了看天色尚早,还没有到午饭的时间,决定去城中的纸坊看一看试验的纸张新法有没有进展。
忽然,有执勤的卫兵走到门前汇报,说是有几个冀州来的人在府邸大门求见。
因为刘预亲自培训的人才依然紧缺,连心腹军队都不够用,所以为了更好的招揽人才为己所用,刘预学习当年曹操的作法,几次下了求贤令,并且告诉府邸门口的卫兵,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人来求见,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之人,都要立刻来通报。
听了卫兵的话,刘预以为又是一些谋求州郡官职的士人,这些人通常都会根据自己的品第和名望,被刘预授予一些州郡官职。
刘预赶紧整理衣冠,这是为了符合魏晋时代的待客之道,此时的儒生士人还有两汉士人的遗风,还没有沾染一些伪儒习气,如果自己衣冠不整就接见,会让某些热血士人以为自己轻视他,而拔剑相向,那可就太尴尬了。
刘预赶紧整理好了衣冠,提前在正厅接见等待。
等到几个冀州士人在卫兵的引领下,来到厅内的时候,刘预却发现,这些人似乎并不是那些高冠博袖风范的士族,而是普通衣冠的人,只不过形态上隐隐有几分武人风范。
在互相行礼之后,这几个人的话证实了刘预的猜测,这几个人并不是华琇那种冀州的门阀士人,而是普通的流民豪帅。
这些人在冀州的时候是据坞堡自守,抵御胡虏和乱兵的豪帅,如今流落到了青州,就成了各个流民集团的流民帅。
为了安置这些流民,刘预下令把所有的流民都迁徙到了临淄周围,以此来方便掌控和充实核心力量。
刘预开始还以为这几个人是为了求官而来,于是在几番寒暄后,他开口向其中领头的人问道。
“伯诚兄,此番前来,你我交谈相笃,不知可否愿意出仕郡县啊?”
这几个人都是冀州常山郡人,领头的人名字叫做吴信,字伯诚。
吴信直了直身子,正色的说道。
“某等几个人都是粗人,比不得那些高门名士能为将军分忧解难。”吴信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个人,今日前来,确实是看到了将军发布的求贤令,但是我们并不是为了求官为吏,而是想要投军将军麾下。”
听了吴信这话,刘预有些意外,这些流民大多厌倦战事,这种肯主动投军的,刘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他还是很欢喜的。
“有燕赵之地的慷慨之士投军,我正是求之不得啊。”
刘预的话,让吴信等人都是一阵暗喜。
吴信的眼神动了几下,似乎是下定决心的又说道。
“多谢将军夸赞,不过,我等投军,还有个要求,还想请将军答应。”
刘预听后,觉得吴信所说的条件,应该是田地、赋税、户调之类的。
“吴君但说无妨。”
“我们几人都是率领宗族乡党流转至青州的,我们投军之后,不想在将军中分居各部,我们还想自成一军,不过我们绝对是衷心任事于将军的。”
听了这一番话,刘预明白了,应该是这些流民害怕加入刘预的军队后,被分别拆散,失去主心骨,害怕沦落为青州军中下层,所以才想独立成军。
其实对于这个要求,刘预也能接受,这就相当于征召了一支随时听命的豪强私兵部曲,对于这种肯主动投军的流民,刘预也是能答应的。
不过刘预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应允,他不置可否,反而是询问起来,吴信他们为什么要主动投军,而不是做编户百姓呢?
随后,吴信就把几人的心思说了出来。
原来,在冀州流民涌入青州后,刘预并没有强迫这些流民担任兵役,或者从中抽丁为兵,而是把他们安置到了临淄城周边,给他们分派土地,把他们当成了编户齐民。
这样一来,这些流民的安全和生活基本有了保障,但是与此同时,刘预又重新开始恢复各级州郡县的官吏职能,这样一来青州刺史部的开销就瞬间大了起来。
在开源节流的操作下,这些新归附的流民就成了最好的剥削对象了。
这些流民在新分配的土地上耕种,第一年需要交纳收成的七成,第二年交纳六成,第三年交纳五成。
虽然,这种赋税比例兼职堪称扒皮党,几乎赶上当年魏武帝屯田的压榨效率,但是毕竟给这些流民一条活路,并且并不限制开垦的土地数目,只要能多开垦,那么久能多收获一些,流民自己也能多收获一些。
但是吴信这些流民帅却并不适应这种流民安置法,因为吴信这些常山人在家乡的时候,也并不是以种地为长的,吴信和几个流民帅都是常山郡中有名养马贩马的大行商,他们的家眷部曲也并不太擅长种地,要是第一年承担七成的税赋,恐怕辛辛苦苦干一年,到秋天还剩不下三瓜俩枣的。
而且,吴信等人久居冀州,靠近并州胡人多事之地,他们并不像河洛士人那样,鄙视当兵的经历,反而看不起洛阳那些涂脂抹粉的风流嫩肉男。
所以,几番思考下来,吴信他们都想以从军为生,而且也更能有机会谋一个前程。
刘预听完这些,开口说道。
“让吴兄,你们单独自领军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你们的人马,能不能胜任合格的士兵职责呢?”
“这个将军尽管放心,我手下的二郎都是燕赵壮士,上阵杀敌,绝对不含糊,不信的话,将军也可以派人试探一番?”
刘预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吴信竟然这么有自信?
“军中无戏言,吴兄真的敢一试”
“当然,谁要是怕,谁就是胡婢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