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丫无语地撇撇嘴,掏出那枚捂得热乎的银圆,直接扔给了钱六。
就知道他惦记着,所以她换钱时才没舍得动它,权当拿来还债了。
钱六嘿呦一声一把接住,食指与拇指捏住往上熟练地吹一口气,再伸长耳朵一听,悠扬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入耳。
验证了,是真大洋没错。
这下,钱六满意了,把银圆仔细揣兜里和今天得的赏钱一起,听着里面久违的锵锵作响,心里无比舒坦。
宝儿娘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的神色,见此忙不停地为孩子辩解,说钱宝丫花钱买鱼也是为了想着给他和弟弟们补身子,孝顺父母疼爱幼弟的心是好的,让钱六别再怪罪女儿的乱花钱。
钱六刚拿人手短,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放过了这件事,没再捏着不放。
宝儿娘和玉丫松了口气,双胞胎见机也开始催着父亲开饭。
钱宝丫瞧着钱六虽然面上撑着一家之主的架势,但手下的筷子可是下足了力道,被他训斥是浪费的鱼菜也没见他少吃几口。
他吃的比谁都自在。
明显就是嘴上说说,指不定现在心里怎么乐呵呢。
一家之主动了筷,晚饭就开始了,钱六和双胞胎兄弟纷纷往炖鱼的盘子里扒拉,而宝儿娘和钱玉丫母女俩则更多的是捡着青菜来就饭,然后看着另外父子三个吃鱼吃的欢,均是一副欣慰又心酸的样子。
钱玉丫没这个觉悟,该吃鱼就吃鱼,该夹菜就夹菜,谁也不比谁光棍,吃到嘴里就是自己的。
除了自己吃不算,她还时不时给桌上另外俩女的夹一筷子咸鱼肉,争取家里每个人都沾沾荤腥。
就在他们一家吃的满足又享受时,院子里的住户开始有人回来了。
首先是住在西厢房的王贵子,他拉着辆破车到家,东摇西摆的明显是到哪儿喝酒又喝醉回来的,到门口把车一撂就一脚绊三脚地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屋里传来打雷似的鼾声。
跟王贵子前后脚到家的还有他的三个孩子。
包括刚从剿丝厂下班回来的王家大女儿王娇,以及出去疯玩被姐姐逮回来的王大弟王二弟哥儿俩。
王娇与钱玉丫同龄,颜色上差了些,却也同样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慢慢展现出少女的风采。
因为母丧爹靠不住,她早早就进了厂子当女工,每天累死累活糙了一双手来挣铜板养家,还要忍受厂里班头的骚扰咸猪手,过的也不是多轻松。
钱宝丫对她不是多熟悉,也就点头之交的情分。
瞧见对方一回来仍然忙不停地在对门操持着做饭,而她那俩弟弟都比他们家的双胞胎大了还光顾着耍,不知道帮着做事,禁不住让人摇头。
没对比就没伤害,家里的双胞胎还是不错的。
只是她没想到,刚被她嫌弃腹诽的王家两兄弟,不到一会儿就来祸害她家了。
起因是王大弟的狗鼻子闻到了鱼腥味,和小弟一起嗅着味儿找到钱家门口,两人在门口流着口水眼馋地望了片刻,眼见人家都快吃完了也没让他们尝两口,于是就急了。
不是自家的崽子,钱六可不惯着他们,虎目一瞪立马把两人吓得遛的飞快。
很快对门就有了哭闹声,紧接着王娇就端着碗上门了。
“叔,婶,我弟弟在哪儿闹腾的厉害,你家做的鱼太香了,能分咱们一点给他俩尝尝味儿吗?下次等咱家做了也分你们,你们看行不?”
钱家饭桌上因为这话都停下了筷子。
就两块鱼段,他们一家子紧着吃到现在也不剩多少,要是再分出去一些,基本就没了。
而且院里谁不知道对门的情况,有几个钱都被王贵子拿去喝酒了,常年不见荤腥的,等他们家做鱼菜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
要是给了,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钱宝丫填了一口高粱米饭,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钱六。
钱六皱着眉头,瞧了眼王娇瘦巴巴脸色泛青的可怜相,叹口气摆摆手,让宝儿娘给人家弄点。
宝儿娘虽然也心软,但对方是想从她孩子口里夺食,她多少有些不乐意,不过丈夫的话她还是要听的,索性态度好点,起身把盘子里最后一点鱼肉连同骨刺都夹过去了。
“给,家里做的少,就剩这些了,都给你啦,可别嫌少。”
宝儿娘温温柔柔的话让王娇的厚脸皮都忍不住破功,感激又涩然地连连道谢。
钱六咽下最后一口饭,大嗓门紧跟着说了句,“回去你也吃一口,看你那俩弟弟都惯成啥样了,干活瞧不见,吃好的倒是……”跑的比谁都快。
宝儿娘适时扯了下丈夫的衣摆,制止他后面的那些话。
王娇早就转身跑了,也不知听没听见。
钱六哼哼两声,看着对面那点鱼肉果然是被王家大弟小弟一人一口分了个精光,顿时不满道,“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咋还不能说了,我可不像他们王家那样作践闺女。”
“一家是一家的活法,王娇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提啥意见,小心人家不记情反而怪你挑拨他们亲人关系。”
宝儿娘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钱六被堵得没话说了。
夫妻俩说着话的空挡,双胞胎哥俩的嘴巴撅得都快挂油瓶了,显然是对刚才把鱼肉给出去的事是不情愿的。
钱玉丫给他俩夹了炒青菜,他们还是丧丧的提不起劲儿。
钱宝丫看了眼,把青菜拨一半到盛炖鱼的陶盘里,合着残留的汤汁拌了拌放到兄弟俩面前。
“吃吧,明天姐让娘还给你们做鱼吃。”钱宝丫摸着两人的头保证道。
听到这话,哥儿俩瞬间激灵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点头连连,抢着那点拌了油水的青菜大口吃的香。
钱六对此有点意见。
“说啥呢,家里啥样不知道?还想天天吃肉咋地,老子可供不起。”
难得在晚上吃饱喝足,他剔着牙摊着肚子靠在椅子上发表意见,神情比较臭,显然是不同意再添开销。
“又不是让你花钱。”钱宝丫终是没忍住怼了一句。
然后她推开碗筷,掏出之前兑换的铜板,加上卖花的一些,总共□□十枚,她自己留了一半,分出五十枚交给宝儿娘贴补家用。
“拿这些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吃不好的话,大人怎么干活挣更多的钱,弟弟们怎么长高长壮当依靠?”钱宝丫说着特意瞥向钱六。
钱六盯着桌上的钱右手指动了动,最后瞧了瞧底下俩渴望巴巴弱唧唧的儿子,最终鼓着嘴默许了。
“老子咋生了你们一堆讨债鬼,哎呦,我的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人家罗锅儿都要比我早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显摆呢。”钱六抱着自己可怜的梦想哀怨不已。
他这话自从花光了为买车攒的那笔钱后,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钱宝丫姐弟几个听的耳朵起茧子,完全左耳进右耳出,随他念叨个不停。
倒是宝儿娘比较有感触,收下女儿的孝敬后咕哝了两下嘴,小声试探着提议,“要不然,要不然我去进厂子做女工去,多挣一份是一份,好早日买回一辆洋车来?”
“我也去,不说比王娇做的好,也能帮家里多一份子收入。”让弟弟妹妹能吃点好的就行。
钱玉丫连忙接话,期待地看向父亲,希望他能同意。
钱宝丫觉得这事玄,八成不成行。
根据她之前找活做时所了解的,这时候女工的活计不是那么好做的,那些招女工的纺织厂剿丝厂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不到绝境没办法的人家不会送闺女进去吃苦受罪。
不然那时她也不会不考虑那个路子。
当然了,她瘦瘦小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人家看不上更是关键。
果然,钱六一听就不同意,拍着桌子强烈反对,大嗓门叭叭叭开始喷。
“老子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挣钱的事由我来,你们就别瞎掺和,老老实实地操持好家里就行了。”
“宝儿娘你还怀着孩子,那厂子里的活计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你想累掉了老子的种是咋地?”
“玉丫好好待家里帮你娘,老子把你娇养成一朵花,不是送进工厂让人作践的,累糙了哪个贵人家还会看上你?”
“…………”
巴巴拉拉一大通,说得宝儿娘缩回了脖子当鹌鹑,说得钱玉丫羞红了脸蛋,端下碗盘躲去厨房收拾了。
钱宝丫听得耳朵眼子疼,让双胞胎弟弟去给老爹端茶递水捶肩捏背,成功堵住他的大嘴巴。
等他喝完水歇口气,院里又有人回来了,是另一家住户老刘头,他和孙子住在前头的小门房,一双儿子儿媳则住正房旁的一间耳房。
这两天他儿媳妇娘家办事,儿子带着老婆孩子去丈人家帮忙去了,留老刘头一人在家。
钱六看见他,高声问今儿个收获几何。
只见老刘头叹着气摇头,道是人老了车又破,客人看不上,一天下来做不成几单生意,连车份都没赚够,等歇会儿吃口饭他准备去拉晚趟儿。
钱六正值吃饱有力气,听此稍显意动。
宝儿娘赶紧扯住他袖子阻拦,那晚趟儿岂是好拉的?黑灯瞎火最容易出事了,即使丈夫身强力壮的轻易不会被歹人挑上下手,万一呢,她可不敢冒险。
再说今儿个他们家赚了车资又拿了赏钱,女儿也赚到大钱,运气已是不错了,不能太贪心。
钱六最后没去成,被宝儿娘伺候着烫了脚就睡下歇息,安慰自己养好了精神明儿个才能挣更多的嚼谷,不急在一时。
只是刚躺下没多久,租住另一间耳房的罗锅儿也回来了,特意敲开钱家的门。
说是明天去提新车,拜托宝儿娘明晚帮忙整治一桌席面,他要为喜事办一场,另外还邀请钱六到时别忘了早点回来吃酒,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钱六表面应的很好,关上门脸就拉下了,躺回床上怎么想怎么不对味,羡慕嫉妒的整个人都冒酸水,半宿没睡着。
最终暗骂一句。
“乐呵你娘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