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酒摆过的当晚, 等宾客散去、夜幕降临, 钱宝宝就把刚布置好没多久的新房拆了。
准备的说,她把新房的东西分成了两份,一份她留在房里用, 另一份分到对面的屋子给卫斯年使唤, 其余别的零零碎碎也都给他差不多补齐了。
他‘嫁’过来带的那点铺盖行李单薄的很, 眼看着马上就是深秋了, 钱宝宝免不得要多操心一些。
因为当初协议的关系, 还由于钱宝宝自衬年纪还小,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在结婚后分房睡了。
卫斯年虽然没有明摆着提出来, 但钱宝宝认为这是他们默契约定好的事情,于是在众人散去后就那么做了安排。
东屋、西屋, 进出都从堂屋走,外面看着他们是住在一个屋里,但实际上分别都拥有一个私人的空间, 给与对方相处磨合的时间和余地。
不着急, 慢慢来。
忙了一天,两人回屋各自歇下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早起时, 钱宝宝馏了几碗昨晚酒席上剩下的荤素菜, 又蒸了几个二合面的大馒头, 和着一锅稀饭当早餐。
这样的饭菜已是十分丰富,在村里人家都不常有。
本着财不外露、饭不外显的低调原则,早饭摆在了堂屋,免得被人爬墙头上瞧去了多惹是非。
新出炉的小夫妻两个就着小木桌相对而坐, 沉默而又莫名和谐地吃着饭,在解决掉三个大馒头之后,卫斯年吃饭的动作突然一顿,打破平静忽地问道,“家里的粮食还够吗?”
钱宝宝点头说够,以为他是有什么地方需要他用,又问了句怎么了。
说实话,她小空间里屯的粮食,他们俩这一辈子估计都吃不完,如果他有别的用处,她‘借’他一部分使使也不是不可为。
这年头讲别的都是虚的,数粮食最是硬通货。
若是旁人一进门就想打粮食的主意,那钱宝宝八成还要瞒上一瞒哭哭穷,但卫斯年明显不是那种人,她没有虚以委蛇的必要,不如有什么说什么,以诚相待。
却不想卫斯年根本没有同她要粮办事的打算,只叮嘱说,“如果粮食不够吃了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毕竟昨儿个办喜酒用去那么多,据大家说席面的水平在村里还数中上乘的,想必耗费不一般。
在此情况下,今儿早上他们的早饭又算得上丰盛……
他大概明白这是她表达出的诚心诚意,但过日子不能这样过,粮食如果一下吃完了,他们以后可该怎么办。
马上冬天就要来了。
卫斯年抬头看了眼钱宝宝,以为她是失去了双亲又年纪小,还不会精打细算才被村里人糊弄了,弄成眼下这样,心中难免有所触动。
说来他们两个都是孤苦无依的,现下凑在一起倒也好。
起码不管如何,想想办法,日子总能过下去。
钱宝宝虽不知他一下子联想了这么多,但毕竟一起相处了好几个世界,他即便再不动声色,她也能稍微看出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来,心下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好啊,但其实真不用,咱家还没穷到那份儿上。”她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话中有话地神秘一笑道。
卫斯年不说七窍玲珑,但他也不傻,直觉里面应该有事儿。
也许是钱家夫妻在走前给女儿留了后路或者家底?
事实证明,他猜得不错,钱家夫妻被他们便宜闺女留了一笔‘家底’下来,且这份家底还挺不一般。
吃罢饭之后,钱宝宝神神秘秘地关紧门,拉上卫斯年悄悄打开了家中地窖的门,进去瞧几眼她打着便宜爹妈的名义准备好的家底儿。
当卫斯年下去地窖,直面那堆成堆的粮食、菜干、腊肉和咸菜咸蛋时,他是十分震惊的。
这是钱宝宝前几天收拾屋子时弄好的,原本空荡荡的地窖被她塞了不少东西进来,大部分都是吃的,足够两人渡过一个完整的冬天,甚至还有很多剩余。
所以,卫斯年完全不用担心你平时吃的多了,往后的日子里会难熬。
这是钱宝宝带他来亲眼看一下,想告诉他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家里有粮,心中莫慌。
卫斯年并没有慌,此刻只感觉有点震惊,又有些为钱家夫妻的远虑而撼动。
“这全是你爹妈给你攒下的?”说的虽是问句,但语气已是十分肯定。
钱宝宝点了点头,随手从挂着的篮子里掏出一把生花生与他分吃,对于这件事早已打好了一番草稿。
她说这些东西是爹妈最近几年偷偷在山上垦地种粮攒下的成果,主要担心再遇上类似早些时候那样的饥荒年月,算是为自家留一条后路。
无论其中经历了怎样的辛苦和艰难,到最后,这件事终究还是让他们倒腾成了。
看眼前几乎成堆的粮食就能明白。
卫斯年明白的同时也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用心良苦,而他现在要做这个受益者就有些受之有愧了。
但事已至此,他肯定不能再和钱宝宝解除协议,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对她好,护着她长大到可以自主选择生活的时候,方不辜负这份恩泽。
给人看完家中余粮,钱宝宝之后再做饭时就没多少顾忌了。
一日三餐不说顿顿有肉,但三五不时来个蛋、来点荤还是可以的,争取做到吃饱又吃好。
喜事过后的第二天,大队长开始组织人手送公粮。
之前秋收的粮食一直在村里草场上粮晒着,最近这段时间虽说没有农活,但大家伙只要一有时间,其实都去那里分工处理粮食,比如掰苞谷、锤高粱、脱豆子之类的活计,实际上一刻没得闲,都在忙忙碌碌赶着把队上要交的公粮弄出来。
不过因为这些活要不了太多人,所以基本都是大人在做,像钱宝宝兰花兰草之类的小姑娘、小孩子则能趁机歇歇玩玩。
经过那么几天的努力,现在公粮赶在播种前弄好了,那大队长肯定是要赶紧拾掇拾掇往镇上粮站送,早交了早好,完后回来不耽误忙着种下一季粮。
交粮的队伍肯定是要选队里的青壮年镇场子,卫斯年有幸中选。
他在此之前成了自己人,再成为送粮人中的一员,为大队做点贡献本是应该的,而大队长也有心让他跟着做点事,融入一下集体,于是队伍里肯定少不了他。
卫斯年在被大队长叫过去一趟后,回来说了这件事。
钱宝宝得知立马动了心思,兴致勃勃道,“那到时我也和你一块去吧,蹭着车顺道买点东西。”
她没说要买什么,卫斯年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送粮那日理所应当地一起去了村口的集合地。
两人收拾一番到了的时候,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架子车,队里负责送粮的青壮年们正在往上面垛粮食,直到几辆车全部装满,人也来齐了,车队才准备出发。
随着大队长一声吆喝,载满公粮的架子车被嘿吆拉动起来,往去镇上的大路行去。
像钱宝宝一样想蹭车队去镇上的人不少,小姑娘也有好几个,她索性就让卫斯年专心去推车,自己则和其他姑娘一样找了个轻省的车子坐在尾巴梢上,或者下来慢悠悠跟着走一段。
期间,有人说笑间打趣钱宝宝这个‘新嫁娘’,还问她随身挎着的篮子里装的什么,准备到镇上买啥好东西。
一个个窥探着别人家的事儿,好奇的不行。
钱宝宝也不惧,扯谎的话随口就来,说道,“家里那个把钱都上交了,我见他没甚穿的,冬天又快到了,打算扯上几尺布,回来给他做身衣裳。”
“你说篮子呀,里面是积攒的咸鸡蛋,准备拿去镇上副食品店换些油盐酱醋回来。”
“能买啥好东西,咱们又不像人家城里,没票啥都买不成嘞。”
一通话下来语气谦虚的很,却很有效的三言两句将红眼病和好事者打将回去,赌的她们没什么歪话可说,顺便再塞上一把无形的狗粮。
姑娘们被这把狗粮噎的心塞塞,最后有人终究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人家卫知青不就是城里人,手里不可能没点票啊啥的,八成是不愿意给你吧。”所以这家的日子也不是像他们看到的那么好过,说不定里头的苦水多着呢。
钱宝宝耳朵一翘听了个清楚,却没再反驳什么。
她暗自摊摊手,表示自己都已经解释了,人家不相信也没法,正好这样误解也行,只要她自己内里过得舒服就好。
架子车走的不快,乡间的土路弯弯曲曲摇摇晃晃,秋风飒飒的吹。
钱宝宝坐一会儿走一会儿,终于赶在日头高起前和大家一同赶到了距离最近的小镇。
送粮队的主要任务就是交公粮,没交完粮之前哪儿都不能去,所以卫斯年这个时候就不能随便走了,也不能陪同钱宝宝到处逛。
因此后者在进镇后就和他们分开了,跟着其他姑娘和大婶大妈们拐道去供销社那边看看。
副食品店也在那条街上,倒是让她顺手处理了一些小空间屯的咸鸭蛋咸鸡蛋,算是贴合了她之前对别人说的那样,卖点咸蛋贴补家用。
婶子们瞧见后更相信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纷纷赞道成了家就懂事了、开始知道过日子精打细算了等等,最后再感叹一声这样她那去世的爹妈也该放心了种种,惹得其余姑娘都不好再叽歪什么羡慕嫉妒的坏话。
钱宝宝照单全收,微微一笑又跟她们去逛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挤人,柜台后卖的东西不算多,买的人基本靠抢,大婶大妈和姑娘们一到场就兴冲冲地陷进人堆里去了,一时顾不上其他。
钱宝宝趁机转头出了门,去别的地方溜一圈,回来提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
等到其他人终于买到想要的东西,挤的狼狈不堪地出来时,她已在外面等了良久。
“哎哟,宝妮闺女,东西买好了?”婶子面带惊讶,一面整理着被人群挤乱掉的衣裳头发一面诧异地问道。
钱宝宝笑着提了提手上的包袱示意,引得那婶子羡慕不已,嘀咕着说年轻人就是动作快,她们老婆子比不了云云。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买好出来,每每见到她总要惊奇一番。
然而也只是惊奇罢了,即便她们好奇她那一大包袱到底是买了什么,在当事人无意回答后也不会没脸没皮地问的太过。
反正包袱打着,供销社里也不止一个柜台卖货,她们不知道她都买了啥很正常。
这样就给了钱宝宝很大的操作余地了,也是她这趟来所打的主意,想找个正当理由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到时好在卫斯年那里有个说法。
空间的事情不好解释,也不能说出口。
她索性就拐个弯儿另找办法,总归最终能达到目的就可以。
最后那几个姑娘出来看到钱宝宝大包小包的,得知都是她刚才买到的东西,差点又嫉妒歪了嘴,七嘴八舌地叭叭着说,“宝妮呀,人家卫知青给你钱是让你过日子的,你这般大手大脚的可不行啊……”
逮着这点自以为是的错,几个平时还算可爱的小姑娘巴拉巴拉喷了一路唾沫,直至她们来到粮站和男人们会合才消停下来。
钱宝宝强忍住掏耳朵的冲动,朝听见动静望过来的某男人招招手。
卫斯年一走过来,那伙相当于几千只鸭子的姑娘顿时就红着脸散开了去,连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变的细声细气、拿腔拿调,再是温柔不过,看得婶子们哈哈大笑。
一群有贼心没贼胆的怂货,再是羡慕嫉妒也没用。
钱宝宝心底哼了声,在卫斯年过来伸手帮她拿东西的时候顺势递了过去。
“买了这么多,钱票够花吗?我这里还有一点。”卫斯年拎着东西问道,说着就要连老本都给她掏出来。
跑远的姑娘们偷偷回来在不远处徘徊,见到这一幕差点气的眼瞪嘴歪。
好气!
肯给媳妇花钱花票票,好男人哇。
一朵鲜花就那么插在钱宝妮这坨牛粪上了,死妮子的运道真是好的很!
钱宝宝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对卫斯年摇了摇头后往四周一看,正对上不少人兔子似的红眼睛,心下一乐,立马就和卫斯年腻歪开了,故意走近了与他说话。
“不用啦,你给我的那些还没花完,包袱里好多都是拿咸蛋和粮食换的。”
这话里意有所指,卫斯年听明白后没再多坚持,知道家里有满满一地窖的粮食在,肯定少不了花用,换些东西来不成问题。
他将包袱和篮子都接过去拿着,问钱宝宝还想不想再逛逛,他陪她去。
刚才见到她过来时,他就和大队长打了招呼,现在交公粮的队伍排了老长,轮到他们队还需要一段时间,正好趁此陪着‘媳妇’转一转也好。
钱宝宝本来没有这意向,但转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行叭,去走一走也好。
然后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镇上人背地里默许成规的黑市去了。
卫斯年:…………
钱宝宝:嘿嘿嘿,正合我意。
所谓的黑市,其实也就是一条隐藏在居民区里面的小巷子而已。
这年头上面不让私自买卖,但各家总有些盈余或者缺少的东西,如果能互通有无交换交换就好了,于是小巷子里暗自的交易慢慢诞生,如今几年过去已经发展成固定的黑市交易地点了,轻易不为外人道也。
上头对此不是不知道,但民众所需能咋办。
要么睁只眼闭只眼,要么每隔一段时间象征性地派人过来驱赶一下,过后黑市照常偷偷摸摸开着,除非政策改变,不然想一次性根除基本不可能。
在此前提下,钱宝宝认定小镇上必定是有黑市存在的,于是趁着之前出去溜圈时就拿粮食将地方打听了出来。
这会儿她拐着卫斯年过来也只不过是想提前打个预防针,告知他她知道这么个地方存在。
以后再拿什么好东西回家就很方便了,也不用一次次地解释来解释去,自动脑补就行。
卫斯年站在巷口瞧了眼里面,那些或是提着篮子背着筐卖东西,或是蹑手蹑脚寻找需要的物品的等等人,让他有刹那间的沉默,然后眉梢动了动,最终俯首和钱宝宝咬耳朵。
“你来这儿是想买什么?”
“唔,先看看,有瞧中了的就用粮食换,你也是,不用客气。”
钱宝宝说着就拉着人走入了小巷子,刚进去就瞬间引起里面众人的侧目,因为他们那大包小包的样子好似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容不得人不注意上一眼。
或许是因为包袱和篮子的关系,两人被误以为也是来做‘买卖’的,倒是没被警惕排斥。
刚进去没多久,当下就有人找上来问他们卖的什么。
有卫斯年一个大男人在旁镇着,钱宝宝不用畏手畏脚,干脆的掀开篮子上的布巾子一角,让对方看清里面装的东西。
有腊肉、咸蛋、黄豆、白面等物,样样在这时候都是比较精贵的吃食。
要知道,现在这个年代黄豆都被当做营养物呢,在医院也就只有大病住院的人才能得到些许补一下身子。
白面不好拿的多,钱宝宝就在篮子里塞了许多黄豆,颗颗饱满,一看就是上等货。
那人看了立马就心动了,打算买回去给坐月子的媳妇吃了补身子,在问过价钱合适后当场买去大半。
钱宝宝没称,索性就包出人家需要的量让卫斯年掂量一下,估摸出大致的价格叫客人随便给。
人家瞧着就是不差钱的,那掂量着给肯定不会给少了。
好在钱宝宝也不让对方吃亏,得知他是给妻儿买营养品时就问他要不要红糖,随后就在篮子最底下扒拉出两袋红糖和一包老姜,回去不论是做红糖姜茶还是鸡蛋糖水都使得。
完后还有咸蛋、白面和腊肉什么的,给孕妇吃都行啊,于是一篮子东西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就这样,那人付完钱票揣上东西走时还是美滋滋的,跟他们说以后有了啥好东西就过来这边,他还会来的。
卫斯年在一旁瞧得无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钱宝宝一时顾不上他,只要他老老实实当镇山太岁就可以。
因为有了刚才那人的打头,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瞧情况,看到相中的东西,有的直接就买了,有的还要讨价还价一番,叫她忙的不可开交。
物以稀为贵,那些爱胡搅蛮缠的家伙,钱宝宝不高兴多理睬,就爱卖给爽利掏钱的人。
左右她不是真来做生意的,与其陪着人讨价还价浪费时间,还不如赶快把东西卖出去走人,免得待会儿倒霉催地碰到检查队。
“好了,咱们该走了。”最终卫斯年小声提醒道。
这时候,钱宝宝的篮子也空了,一篮子塞的满满当当的东西也全都卖出去,换成她口袋里一沓厚厚的零钞和票票。
到此,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光圆满达成,还超额赚了点外快,虽然没看到什么相中的东西,但已是皆大欢喜。
钱宝宝也不贪心,钱票到手,预防针也打下,于是连忙跨上篮子拉上卫斯年匆匆离开这地方。
后面还有人意图挽留他们,以为后者手上提的包袱也是准备要卖的东西,结果还没卖完,人就要走了,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怎么了。
因为这个猜测,小巷子里正做买卖的人齐齐警惕了起来,连忙躲藏的躲藏、跑路的跑路,不到一会儿,巷子里就空空如也。
等过片刻,戴着红袖章的检查队竟然真的过来这片儿了,吓得躲在暗处的人们庆幸不已。
虽说这种事情上头睁只眼闭只眼了,但真要被逮住了,那也是很严重的,保不准就要被杀鸡儆猴一番,到时一家子都会遭殃,这谁能顶得住哇。
不提这边后续发生的事,钱宝宝在离开后就拉上卫斯年再去了供销社一趟。
“我之前扯了布,回去给你做衣裳,现在你看还有什么要买的不,脸盆、搪瓷缸、毛巾啥的,牙刷、牙膏、洗头膏、擦脸油……”钱宝宝一副后世大款的样子,让卫斯年随便选。
卫斯年直到这时才露出了笑模样,说,“我要擦脸油做什么,你买自己需要的就行。”
“那,行叭。”
钱宝宝看他没有购买的欲望,索性自己亲身上阵,将自己说到的东西且家里没有的都买上一套,成双成对的买,回去他们分着用,反正少不了他的就是。
待到出去的时候,他们又多了一个包袱,篮子也重新被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