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钱六把事情跟宝儿娘通了通气,结果被钱玉丫听到,对于这件事都不看好,而且以王贵子的品性能有什么好门路,八成是要卖女儿啊。
宝儿娘不同意,然而钱六被连番刺激,这回真动了心思,坚持试试。
钱玉丫不敢反抗父亲的决定,想到以后会有的苦日子,忍不住和宝儿娘一起抱头痛哭。
钱宝丫回家看到这一幕蒙了一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娘俩哭的跟便宜爹没了一样。
可她转头瞅瞅,钱六不是好好在院里坐着呢么,就是脸色有点黑,像是做啥事被驳了面子一样不高兴。
跟在她后面回来的双胞胎也不了解情况,但看到母亲和大姐抱着哭的厉害,他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凑过去娘儿四个抱头越哭越伤心。
钱宝丫抽着眼角过去,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住问清了缘由。
“二丫,娘求你,你跟你爹说说情,不能把你大姐卖了啊,王贵子那就是一个耍酒的无赖,找的能是什么好人家。”宝儿娘哭的眼睛都肿了。
看到钱宝丫,她的眼里冒出希冀的光,本来已经没了希望的心底骤然有了渴盼的转机。
说来自从钱宝丫能挣回钱来贴补家用,且还能时不时地上交一二银圆,她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再加上她的态度强势,实际上在钱六那里已是颇有几分话语权。
她说的话,钱六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以宝儿娘和钱玉丫骨子里柔弱顺从的性子,她们是不敢当面跟一家之主对着干的,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钱宝丫身上,指望着她能从中说项一下,扭转扭转钱六钻牛角尖的想法。
钱宝丫没辜负两人的期待,了解了情况后沉思片刻,拿出一份报纸去找钱六。
这事她不可能不管。
不讲钱玉丫是她这一世血缘上的亲姐姐,钱宝丫不可能看着对方被推落火坑,再说如果这次冷眼旁观不打消了钱六的打算,若是等到卖了大姐尝到甜头,是不是就轮到她了呢。
唇亡齿寒。
不管别人家如何,反正这股卖儿女的邪风在他们家不能助长。
等钱宝丫走到钱六身旁,对方斜眼瞅她一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显然是听到了屋里的谈话,知道她是过来当说客的。
钱宝丫没一开始就提话题,而是蹲下去陪着钱六一会儿,他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你想说啥就说,不用磨磨蹭蹭的吓唬我。”
“老子苦心钻营都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咱们家能过得好,你们不理解就算了,可别学人家撒泼闹腾个不休。”
“你姐是老大,如果能嫁到富家贵户去,不仅她自己以后可以当上吃喝不愁穿金戴银的上等人,还能多帮衬你们底下几个弟弟妹妹。”
“…………”
钱六说起自己‘高瞻远瞩’的打算就停不下,语气还挺委屈,感觉为家里考虑那么多,竟然还不被人理解。
“那你怎么知道王贵子找的是好家,而不是害人的火坑呢?”
钱宝丫在对方叭叭叭完后倒了一碗水送上,然后趁着他喝水的空挡开口,慢条斯理地直指重点。
钱六一听就不高兴地呛声,“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你爹我,那王老弟也要嫁他家闺女,他还能坑他亲女儿不成?”
钱宝丫摊开手里的报纸看,不以为然地反驳他。
“那可不一定,你也多少知道点他的脾性,你跟他亲近还不如去巴结罗锅儿。”
至少后者不酗酒成瘾,就是发达了也没学坏去嫖赌抽,最多因为想要长的高壮些而吃吃喝喝。
钱六的关注点和钱宝丫的不在一个频道,当即不乐意地嚷嚷,“说啥话呢,我什么时候巴结人了,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竟胡说。”
钱宝丫斜他一眼,转回头继续看报纸。
钱六那边终于发现了不对,瞅瞅她手里散着墨味的精贵报纸,再瞅瞅气定神闲明显是在看上面文章内容的二女儿,神色一变。
“二丫,上面那些方块儿,你、你能看的懂?”他试探着问,身体都不自觉地小心翼翼倾了倾。
“对啊。”钱宝丫勾着唇角若有似无地笑答,随即又说,“刚学会的识字读报,要不要我念一段给你?”
钱六看上去不信,连忙说让她念念,他听一听,至于什么嫁女儿的事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虽然感觉不可能,但若是家里真能出个识文断字的……
钱六心存期待,然后在钱宝丫读报纸的声音中,他那双染上血丝的虎目噌地一下就亮了,等到读完一段,他迫不及待地问钱宝丫是怎么学会的。
钱宝丫早就想好了说辞,和在咖啡馆告诉卫、马两位先生的差不多,说道是通过报纸和问路人慢慢学来的。
“慢慢学来的?你问问人看看报纸上的方块儿就学会了?”钱六惊讶的声音都变了调。
钱宝丫点点头,好似不知道自己的话给了他多大的震惊,还道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用心学学就会了,又不难。
你看,她也就是闲时用点功夫,字基本就认全了呢。
钱六:“…………”
要真那么容易学,他现在也不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了。
“宝儿啊,你写写爹的名儿让我瞅瞅。”钱六搓着手提要求。
钱宝丫点头,找根树枝,当下就给他在跟前的地面上开写了。
反正她有真材实料,不是说大话诓他的,不怕验证。
当那个简单的名字在地上被树枝一笔一划地书写出来,钱六的眼睛红了。
“是真的,跟当年你太爷爷给爹起名字时比划的一个样。”
确认了闺女真不声不响地学会了认字,甚至还能读文看报,感觉气质也不一样了,钱六激动地搓搓手,脑海中各种念头齐飞。
没等他多想,钱宝丫紧接着又砸下一个个雷。
“爹,之后我决定写点东西,说不定过不久你也能在报纸上看到我写的方块儿哩。”
“还有家里人想学认字的话,我都可以抽空教的,特别是两个小弟,这么大也该启蒙了,大姐也可以教教她怎么计数,以后管家算账有用。”
钱宝丫一条条说着自己的打算,并做好了准备,要把它一步步实现出来,尽力改变一家人的现状和处境。
钱六听的发蒙,愣在那儿好久还没回过神。
钱宝丫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反应过来,自己想明白她的用意。
最终,钱六嘿嘿一笑,大手抹了把脸,虎目泛红,潮湿又精亮,想必心下已有了决定。
“二丫你长大了,是个有慧根的,比你爹想的高想的深,将来肯定有出息!”
比如他也有那个改善家境往上爬的心,却只能想到用一些旁门左道,空有心力而无途径,说不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他闺女则是先凭自己个儿自学会了那些文人老爷才会的本事,还准备以后当个攥笔杆子的文化人,提升全家的身份。
先不说以后那些打算能不能实现,光这个看文读报的能力,有了就不亏,不光能找到更好的活计挣更多的银圆,说出去也是长面儿的事啊。
钱六咕噜噜地喝完碗里的水,按耐住激动不已的心情,然后再次跟钱宝丫确认了一番,把她当初学习识字的过程了解的清清楚楚,方才意犹未尽地砸着嘴满意。
这时,钱宝丫话头一拐回到前一个话题。
“以后咱们家有了文化人,说不得能成书香门第,被人高看一眼,所以你还要学王贵子嫁女儿换钱吗?”
“我担心到时候人家知道了会说咱家不讲究,卖女求荣什么的,我被人说道没关系,就怕因此连累了弟弟,他们还小,是家里未来的希望。”
“你愿意他们的将来还没开始就抹上一个污点吗?”
钱宝丫一张大饼画下去,顺便以双胞胎的前途吓唬,使得钱六脸色跟着变换,最后陷入深思。
钱六虽说是个底层小人物,眼界有限,但他不蠢,也有大智若愚的生活小智慧,钱宝丫说的那些被他翻来覆去地在心里琢磨良久。
“爹先别急,不如先看看王娇嫁的怎么样,嫁人后过的好不好,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好好考虑下我说的那些?”
钱宝丫没硬声硬气地死追着不放,强迫他改变想法。
反而好声好气有商有量地建议,倒是更能让钱六听得进去。
钱六最终果然点头答应下来。
钱宝丫满意了,掏出一个银角子给他,提议晚上做些好的喝点小酒庆祝她学识字的事,顺便让他哄哄宝儿娘,安抚一下家里其他人的情绪。
毕竟都抱头哭成一片了,可见吓得不轻。
钱六拿过钱哼道,“也就你像老子,其他一个个都跟你娘似的鹌鹑样儿,忒是麻烦……”
他嘟嘟囔囔地叭叭着,起身踢啦上布鞋,昂头挺胸倍儿有精神地出门打酒买菜去了。
钱宝丫看着他出门,而后回屋朝宝儿娘点点头,表示事情解决了,任务圆满完成。
宝儿娘确定后松口气,和钱玉丫一块破涕为笑。
双胞胎见她们笑了,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开心地擦干了眼泪,没到一会儿又活蹦乱跳跑来跑去地玩耍起来。
“我还担心你们会说不通吵起来,没想到说了会儿话,你爹就服软了?”
宝儿娘远远地光顾着伤心抹泪了,也没听见父女俩说了什么,但不妨碍她向女儿取取经。
钱宝丫只给她提建议,说钱六就是吃软不吃硬,平时宝儿娘一哭,钱六面上不耐烦,其实心里也捉急着呢,就是碍着大男人的脸面放不下架子去哄。
“以后再有说不了的事,娘不如先在外面给爹点面子,等回房就赖着他哭也好拧也好,耍赖示弱不依都行,硬气些,直到让他改变主意。”
夫妻间的事,门一关什么都好说。
宝儿娘被说的脸红红,期期艾艾地说,“这、这样啊,娘、娘以后试试罢。”
钱玉丫在一旁听得愣愣的,揉着手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