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家荡产, 很重的四个字, 那大姐站住了。
匡正大步走上去,压根没在她身边停, 扔下一句:“跟我出来。”
“哎你……”她让人捧惯了,突然来这么冷冰冰一位, 满肚子脾气没处发。
匡正站在停车场对面的路肩上,那大姐别别扭扭踱到他身边, 抬头看了看太阳, 拿手遮着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匡正斜她一眼:“你火气挺大啊。”
“你们万融做事不地道,”她理直气壮, “拿尊享客户当什么了!”
匡正看她这架势,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掏出烟:“可以吗?”
大姐没回话,打开包,也拿出来一盒烟, 抽出一根。
两人谁也不管谁, 自己点自己的。
吐一口烟圈, 匡正说:“现在是牛市,大家都想多赚钱,才有dopa这种东西, ”他没做过dopa,但玩了十年金融,小把戏一眼就看穿,“各家的合同大同小异, 都是承诺客户以低价买入股票,一年后再高价抛出。”
“对,”大姐翻着夹烟的手腕,趾高气昂,“稳赚不赔的买卖。”
“你注意我说的是牛市,”匡正冷冷扫她一眼,“这一年之间,你有没有想过,股市崩了会怎么样?”
她突然愣住,扭头瞪着他。
“我告诉你会怎么样,”匡正弹了弹烟灰,“一年期的合同无法取消,所以你要被迫以合同价格继续买进,不过那时的股票价格已经远远低于合同价了,”稍顿,他说,“买几个月的赔钱货还不是最恐怖的。”
大姐狠吸一口烟,对,最恐怖的情况是:“跌破发行价……”
“一旦跌破发行价,”匡正的语气异常严肃,“你就要双倍平仓,假设股市低迷半年,半年的平仓金额加上追加的保证金,以本金两千万计算,你估计是多少?”
那至少是另一个两千万,大姐夹烟的手微有些抖,甚至更多。
“那我……”她的气势瞬间弱下来,“不光本儿没了,还得再往银行填窟窿?”
她的脾气差是差,但人不笨,“dopa这种东西,”匡正一言以蔽之,“别玩。”
“可我周围买的人……”
“已经玩了的,”匡正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自求多福吧。”
她似乎还不想放弃,在巨额利润的刺激下,每个人都有赌徒心态:“万一股市这一年真挺住了,那……”
“那就赚翻了,”匡正谈起这些利来利往,非常平静,“不过你觉得股市保持一年□□的可能性有多大?”
几乎没有。
“冷静,”匡正最后吸一口烟,把烟头在垃圾桶上碾灭,“铁打的场子,流水的玩家,想玩得久,就得改改你这脾气。”
说着,他向panamera走去,那大姐看他要上车了才反应过来:“哎你……你是哪个部门的?我上哪儿找你!”
“你误会了女士,”匡正拉开车门,“我根本不是万融商行部的。”
“那……”她费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匡正耸了耸肩:“难道我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她怔住了,话是这样说,可看着人往火坑里跳、甚至拉着人跳火坑的,在这个圈子里还少吗?她把烟头扔到地下,用高跟鞋碾灭,看着panamera拐出停车场,返身走进万融大楼,她今天就要知道,这个厉害的小子究竟是哪尊佛。
匡正边开车边给宝绽打电话,每天中午他们都约着一起吃饭,今天电话响了好几通,却一直没人接,他转而拨时阔亭的号:“喂,宝绽怎么不接电话?”
时阔亭正在吃东西,咕哝一句:“他没接吗?”电话里能听到应笑侬的声音:“离我远点,像个居委会大妈似的……”
居委会三个字很熟悉,但匡正顾不上这些:“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啊,”时阔亭咽下饭,“他回家了。”
回家?匡正点一脚刹车,往左并线:“他回家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那什么,”时阔亭的情绪不高,“上午我们和小牛解约了。”
左转灯变绿,匡正挑了挑眉,调头过去。
“小牛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时阔亭叹一口气,“宝绽可能走心了。”
匡正能想象,宝绽那么重情义的人,下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不容易,但匡正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在戏楼大厅,小牛指着宝绽的鼻子,恶狠狠地骂:“你们困难的时候,是我帮着你们,现在你们好了,第一个就把我踢开!”
“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厅空荡荡的,这回声震了很久。
“你帮着劝劝,”时阔亭有些低落,“他心里不好受。”
“放心。”匡正给一脚油,挂断电话。
宝绽终于走了这一步,向着前头,向着高处,毫不犹豫踏出去。
他这步没走错,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没有谁可以一个人都不得罪就闯出一片天地,人生在世,会得到很多,同时也会失去很多。
匡正继续打宝绽的电话,还是忙音,他有点担心,从地铁站到家有一段不短的路,他怕宝绽碰到什么事,可又想不出能碰着什么事,大白天的,一个小伙子,这回他可能是喜欢狠了,神经兮兮地穷操心。
回到家,他楼上楼下喊了一圈,没有人,卧室、衣帽间、健身房,连储藏室都找了,宝绽根本没在家。
这一刻,他慌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往脑子里撞,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代善那孙子把宝绽怎么了,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他甚至掏出手机要打代善的电话,这时听到外头有狗叫,一声接着一声,很狂躁。
“妈的哪儿来这么多野狗!”他骂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那声音像是大黑。
他连忙推门出去,果然是大黑,正冲着对面叫,见匡正这边开门,它急着跳起来,转身往树林跑,
匡正立刻跟上去,林子没多大,也就几分钟路,这么几分钟,他却把什么可怕的情形都想遍了,宝绽可能被车撞了,或是被袭击了,也许受了伤,如果叫救护车,多长时间能过来,以这里到市区的车程,他能不能挺到急救……
蓦地,匡正停住脚步,在几簇低垂的枝桠下,在一地金色的落叶里,他看到了宝绽,闭着眼睛躺在那儿,那么安详,满身零落的秋叶让他像极了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菲利亚,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宝儿?”匡正闻到浓重的酒气。
宝绽在耀目的金色中动了动——他只是喝醉了,路上买的白酒还在手里攥着。
“宝儿,”匡正在他身边蹲下,摸着他微凉的脸,“你吓死我了。”
大黑凑过来,嗅了嗅宝绽的头发,呜呜地哼。
匡正想把他从落叶堆里抱起来,刚抓住他的手,宝绽倏地睁开眼,从极近处看着他,一定是认出他来了,那个眼神匡正这辈子都忘不了,湿润、痴缠、缱绻,是有爱意偷偷潜藏的眼神。
“哥……”他呼扇着睫毛,狭长的眼窝和酡红的眼尾看起来有一抹醉人的艳色,抓住匡正的手,他嗤嗤地笑,“数肋骨,哥……”
匡正的心瞬间停跳,接着剧烈地搏动,宝绽还记着数肋骨,记着被死死压住时的喘息和炙热,他想要这一切。
这里没有别人,匡正吞一口唾沫,只有秋景和远天,还有一条听话的野狗,如果他想做点什么,没人能阻止他,
捧起宝绽的脸,拇指蹭着那张因为酒精而鲜红的嘴唇,只是一下,他想,轻轻的,神不知鬼不觉……
突然,手机在兜里响,是个陌生的号码,匡正真的需要冷静一下,撸了把头发接起来:“你好,哪位?”
“我。”一个熟悉的女声。
匡正一时没听出来:“您是?”
对方说了两个字:“dopa。”
匡正意外,是刚刚万融那大姐,应该是找理财经理要的他的电话:“我现在有事,晚点给您打回去。”
说着他要挂电话,“等会儿,”那边快人快语,“我就一句话。”
这时宝绽揪了揪匡正的袖子,他回过头,见小醉鬼自己把衣服掀起来,醉意朦胧着,抓着他的手往肋骨上放。
匡正只听见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炸了。
“我看你人不错,”那大姐说,“我把我姐夫介绍给你,比我有钱多了,过两天出来见一面,我给你搭桥。”
爱人和客户,要是过去,匡正会怀疑到底是哪一个让他兴奋,但现在不会了,就是宝绽,只有宝绽,全是宝绽。
“喂?”那边没听到回话,“你听着吗?你是做私银的吧?”
“啊是……是。”匡正含混地答。
“行,你等我电话,”她干脆利落,“我姐夫姓韩,韩文山,你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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