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来到傍晚,当李潼起驾抵达麟德殿的时候,家人们都已经到来。在皇后的安排下,宴席早已经摆开,宫外的同王、岐王等家人们也已经被请入宫中,只等李潼到来便开席。
“捧卷忘时,竟劳亲长们等候,真是失礼。”
李潼匆匆登殿,先向太皇太后与嫡母房氏见礼致歉,而其他众人也都各自起身迎接皇帝。
“皇帝勤勉于事,是家国的福气。亲徒闲人无事也只是长坐殿中,能聚一堂,便是喜乐。”
太皇太后笑语回应一声,并指了指身侧空席,示意皇帝到近前来坐。
李潼举步入前,行至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太平公主身侧时,抬手将太平公主扶入席中并笑道:“外朝事务繁多,常难有暇愉亲尽孝。姑母若有闲可趁,还请常常入宫,陪伴恩亲之外,也能提点家宅少妇持家之道。”
“皇后打理后宫井然有序,让人钦佩,并不辜负往年阿母召集我们邀见诸名家佳姝、为圣人选一良配的用心。至于我,也只是仗恃天家恩惠的愚拙妇人,哪有什么持家良策授人,恩眷若在,尚有虚荣可享,恩眷若薄,难如平民之家,实在不敢恃情强言、结怨于人。”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叹息一声,接着便是一通发言,语气中自透出一股薄怨。
李潼听到他姑姑这一番话,眉梢微微一挑,只是还未及开口,太皇太后在席中已经皱眉道:“偏你这娘子好为乖言、邀取宠眷,上下分明、世道晏然,这难道不是天子的恩眷?生人劳于世上,半生托庇父母,半生荣养高堂,你也已经是有子立事,诸计攀附家室之外,将少辈颜面置于何地,能得时人敬重?”
太皇太后这一番斥言顿时让太平公主神情变得有些尴尬,而同在殿堂中的薛崇训则连忙起身道:“终究还是少辈全无令才可称,虽然蒙恩恃宠、忝列朝班通贵,但却并没有匹配势位的才性、事功,所以才让阿母长怀得失之忧……”
得了儿子递话给个台阶,太平公主脸色才略有好转,抬手指着薛崇训薄斥道:“既然明白自己的不足,就该更加努力用功,不要让你母生在天家的这一份情缘全都挥霍于你一身!”
听到自家夫郎被如此训斥,另一位长公主李幼娘自是有几分不忿,正待开口反驳,却见到自家夫郎望向她的眼神不乏央求之意,这才勉强忍耐下来。
对于这个表弟兼妹夫,李潼还是比较看好的,并不因与太平公主关系转差而另眼看待,他也指着薛崇训笑语道:“虽国器高智之才,也需要常有诤言提点,亲长是赞赏还是规劝,发念都是盼你更好。才性可以随着齿龄递涨,可若德行固执桀骜,那就不免故步自封了。
蓝田脂玉尚需精雕细琢才堪称美器,薛郎能明见不足,听教识教,成器不远。天家双恩加你,自然也是对你深寄厚望,盼能成材。我家幼娘惠性不称极佳,但你夫妻长好、如胶似漆,于人情一道,薛郎已是不俗,无需妄自菲薄。”
李幼娘听到这话,顿时娇嗔道:“阿兄赞赏我家夫郎,话他便可,话术里偏要捎带上我,让人气恼啊!”
听到李幼娘这嗔怪声,殿中众人各自微笑,冲淡了本来有些尴尬的氛围。随着李潼入席,宫人们开始传菜布餐。
虽然李潼衣食并不尚奢,但皇室家宴饮食也算丰富,各种山珍海味不必多说,众人各自席岸上许多蔬菜瓜果才是最吸引人的。
肉食虽然美味,但吃多了难免腻味,而在这中古社会中,想要吃上一口后世寻常可见的反季节蔬菜水果,也绝对不容易。
像是李守礼对于餐桌上各种精心烹调的菜品并不感兴趣,手捧着大甜瓜大吃大嚼,自己案头吃光还要去摸李幼娘案头上,被娘娘频频目视才讪讪住手,却又抬头望着李潼嬉笑道:“家中儿女精养厌食,最喜食这些清脆瓜果,禁中若还有备货,稍后归邸能否赐下一箱?”
听到李守礼这连吃带拿的做派,同席的岐王妃都羞得脸色通红,垂首不语。
李潼闻言后则笑语道:“少儿健食,才能壮长,是我忽略了。不说宫中备货,城南有内苑瓜园,且给二兄一处。”
听到这话,李幼娘顿时也来了兴致,忙不迭举手道:“我也要、我也要,阿兄!我虽还没有孩儿,但自己却喜食瓜果!”
“都有,都有!大兄一处,二兄一处,幼娘你也有一处,各给十亩瓜园,你们各自经营。”
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李潼向来都不拒绝,笑着分给兄妹们各自一处小瓜园。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也是颇为意动,且不说她自己爱不爱吃瓜,单单这当中的利益就让人动心啊。甜瓜成熟要在六七月的光景,反季栽培的话又成本颇高,如今市中一枚半斤重的甜瓜便要数百钱乃至上千钱,这样的价格要一直入夏才会逐渐降低下来,哪怕大富之家,也绝对不敢如此生造。
不过太平公主终究是个长辈,实在拉不下脸来像李幼娘那么直接张口讨要。而席中的房氏在听到这话后则皱起了眉头,不无规劝道:“应时而食,这是生人的常态。圣人掌国谋兴,不应该在这种口欲小道上耗用太多工本物料啊!”
古代反季栽培虽然很困难,但也并不是没有。秦汉时期便已经有颇为成熟的温泉栽培技术,秦始皇便曾命人在骊山陵谷中引温泉地热种出了瓜并引儒生观看,到了隋唐时期,对温泉地暖的应用要更加成熟。
除了借用地热条件之外,还产生了温室暖房种植果蔬。不过这牵涉的成本就要高多了,因为温室种植所需要的热力全要依靠柴炭燃烧,这简直就是在烧钱。
哪怕是帝王,也不敢如此任性消耗,就算起造温室,所收获的菜蔬也要先供祭祀之用,祖宗享用过之后,自己才能吃一点剩余,否则便会被朝臣劝谏太过奢靡。
听到房氏如此规劝,李潼便笑语道:“娘娘请放心,这些果蔬种植之法并非旧计,不需要耗用太多工本。内苑宫造精研新计,物料人工的成本都有降低。一亩瓜田,越冬耗料不足万钱,盈收却是颇为可观。内库收此果蔬,一部分储作宫用,还有一部分要分犒朝臣,核算起来,较之以往要更省物力。”
房氏听到这话,脸色才稍微有所好转,并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也并未继续追问下去,本身对这些事情兴趣并不大。
但房氏不感兴趣,太平公主闻言后却是大感诧异,连忙追问道:“一亩温田,越冬耗料竟不足万钱,这比旧法省料十倍有余啊!究竟是何新法,竟能如此神异?是不是宫奴为了邀宠欺主,所以诈言?那新法是如何操弄,圣人能否取出观详?可千万不要被刁奴所误啊!”
李潼闻言后便笑起来,他有没有遭受欺瞒暂且不说,很明显他姑姑是被刁奴欺骗了。虽然反季的温室种植耗费不小,但支出方面主要还是柴炭供暖。
早前还在行台时,李潼闲来无事也搞一些田桑活动,也用旧法试种过几季瓜果,一亩温田想要维持作物生长,哪怕算上人工成本,耗用也不过三五万钱之间,这还是在柴炭价格极为高昂的情况下。
当然这个成本对于绝大多数平民人家而言还是一笔庞大开支,而且反季种植终究有违天时,如何应对霜雪灾害与植物本身的病症等等,也需要颇为巧妙的农计配合,更是许多普通人家难以接触到的。
太平公主张口便说出这样一个数字,显然对此也有一番了解,可能自己也经营了相关产业,可所言较之实际情况差距如此悬殊,肯定是被相关管事中饱私囊。毕竟身为一个公主,虽然喜爱财货,但也却不会亲身躬耕,亲力亲为的去操作田桑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