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突进,特勤杨我支部回撤不及,遭其围截厮杀,溃逃北归者寥寥,特勤亦没敌中……”
当从部众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康待宾只觉如晴天霹雳一般,倒不是因为他同特勤杨我支有着多么深厚的私人情谊,而是一种唇亡齿寒的惊惧感。
杨我支擅自率部离开所驻、南下迎击唐军,因为并非牙帐授命,所以近日来在牙帐中也不乏声讨。可汗表面上自是愤慨不已,内心里则不无纠结。
虽然可汗心里是非常希望能够通过一些事件来增强部属抗拒唐军的决心,但又不希望杨我支大出风头、声势因此壮大。
权衡再三,他便命令康待宾率领所部离开牙帐、南下进入杨我支所驻领地,对叶护咄悉匐等反战派说辞是要问责杨我支擅战之罪,但给康待宾的真正命令则是杨我支若得胜则留部制衡,若失利则夺权拘押。
无论前线战况如何,这自然都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几番私密谈话,可汗也把意思表露的很直白清晰,康待宾作为一个外来的西域杂胡,能在牙帐倍享荣宠,既有所得,便需有所付出,眼下便是他舍命报答可汗恩惠的时机。
康待宾对此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在突厥内部根本就没有什么根基可言,所享一切都是来自可汗恩赐。若是违逆可汗的意愿,立刻就会遭到抛弃,而突厥阿史那家那些豪酋贵族们必然也是乐见他这西域杂胡倒霉。
尽管心中万分不愿,康待宾也只能硬着头皮率部南来,自家妻儿亲属则尽被扣在牙帐留为人质。却不想抵达杨我支领地未久,便惊闻如此噩耗。
“特勤乃可汗诸子最为年长壮健者,竟无一战之力?难道唐军真就如此势不可挡?”
纷乱的心情中,康待宾仍存几分侥幸之想,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汗对儿子的提防可不仅仅只是来自血脉的威胁,特勤杨我支所统率的部伍也是牙帐武装中数一数二的精锐部伍,惨败的如此猝然,总是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部将听到这问题,只是满脸忧怅的垂首道:“战在数百里外,具体情势已不可知。只从溃卒口中知悉,唐军军数胜万,陡现行营侧方,交战未久特勤军便已溃防,之后各自逃窜求生、策应全无,未知唐军战后并未顿足,仍在一路追杀,势将直入此境……”
听到这回答,康待宾更觉心慌。他自家知自家事,讲到锱铢计较、囤积居奇,他自是如数家珍、满盘算计,可若讲到领掌大军、对阵交战,实在非其所长。就连特勤杨我支这个常年领兵的勇健宿将都身没敌阵,他更加不觉得留守于此会有什么胜算。
“告令群伍,不要再卸车张扎营垒,再着斥候细探,若唐军径直北进,即刻撤军!”
且不说康待宾对于突厥本就没有什么强烈的家国归属感,仅仅作为一个商贾,趋利避害便是他安身立命的思维本能,绝不会有什么固守死战的壮烈情怀。
部将闻言后连忙点头应命,只是还没来得及退出,便又听康待宾问道:“若没有记错的话,左近应有叶护所统一部领民?”
“设毗施密部位在东北,有众九百余帐,正是叶护子部……”
部将稍作沉吟后便回答道,康待宾在听完后便说道:“勿待斥候返回了,即刻拔营,我们去毗施密部领地。”
固守特勤领地以待如狼似虎的唐军,康待宾是绝对不肯,但若就如此退归牙帐,也必然会令可汗不满、遭受惩罚。
康待宾虽然不是什么勇于论战、韬略精熟的大将,但能以一介西域杂胡的身份在牙帐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也不失谋身的智慧。
也幸亏他见机得早、及时下令撤军,当唐军在围剿杨我支部并继续挥军北上、抵达杨我支领地的时候,营地中牛马粪便都还没有完全风干冻硬。
且不说唐军懊恼被这一部突厥人马脱身撤走,康待宾率部抵达叶护咄悉匐子部领地时,不待对方迎接招待,即刻便下令发动进攻。
这一处营地民众不足千帐,且留守在此的多是老弱妇孺,全无防备之下自不是康待宾几千人马的对手,很快营地便被攻破,部民们也都少有走脱。
康待宾先是下令将一部分俘虏分兵暗送回己方领地,剩下百十名壮丁,则下令施以剜鼻割耳的肉刑,甚至下令割掉这些破口大骂的突厥部民的舌头。一通肉刑凌辱下来,又有几十人直接死在当场,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奄奄一息。
做完这些后,康待宾更不停留,再次动身直返牙帐,途中便命人先行一步归告报信,对于特勤杨我支的冒进没敌也并不掩饰,只是对于自己避战回师的理由稍作掩饰。
按照他的说法,他并非畏怯避战,只是因为抵达之后,勒令左近诸部提供物资人马助战却无得回应,更有一些部族暗中向唐军投降,结果却不被唐军信任,遭受一番凌辱,要靠自己所部力战救回一些。
“唐军凶残至极,杀马食人、无恶不作!臣率部奔战,未能解救特勤,已经心痛万分。又遭南面诸部背弃、孤立无援,全凭一腔忠勇击退唐军前锋小部,才得以撤归牙帐。本意整部继续死战南面,唯从唐军手中夺回一众身遭凌辱的子民,恐牙帐诸贵不知唐军残忍恶行、仍心存奢望于仁德,所以急归详告!”
康待宾自知他这一番临时起意的离间计略太过潦草、漏洞诸多,不耐深入调查,但特勤兵败、唐军大部须臾即至,也根本没有时间再仔细追查审问,且最重要的是,有人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
果然,可汗默啜在听完康待宾的回奏之后,再见到那些叶护部民们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凄惨模样,已是怒发冲冠、一脸愤慨。
“这就是你所说唐军怀仁、不需死战的做法?瞧瞧这些蠢物已经被唐国恶贼折磨成何等模样?是不是要到我兄弟子孙都遭此酷刑,你才会醒悟唐国亡我之心!当年兄弟起事于漠南,就是因为难忍唐国的凌辱压迫!如今漠北苟活几年,故时所遭受的悲惨已经完全忘却!”
默啜并不给兄弟咄悉匐质疑辩解的机会,拍案一通怒骂,继而便又说道:“勿谓兄弟不可富贵同享,今唐军入寇、生死尚且不知!不说你在族中摇舌困阻迎战计议,只凭你子部未待族议计定便南向通敌便是大罪一桩!我刀兵雄壮、只为杀敌,绝不戕害自己兄弟,你即刻交出自己领事印信、暂由我儿同俄代领,攻退顽敌之后,你是去是留、我绝不阻挠!”
听到默啜这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咄悉匐自有百口莫辩的委屈,直在大帐中便被剥夺了一切的权力、并被拘押囚禁起来。
眼见咄悉匐都遭如此对待,其他一些主和派的豪酋们一时间也都不敢发声。尽管他们还有满腹疑惑,但眼下唐军确在快速向牙帐进军,已经无暇再作什么两全的计议,只能恭受可汗的调度命令。
尽管康待宾没能完全贯彻自己的命令,但总是造势帮忙解决了咄悉匐这个秉持异议的兄弟,默啜对其也并未再作苛责,留其询问一番唐军的实力并最新动态后,旋即便勒令其人率领所部前往辅佐牙帐北部后厢的另一名儿子,继而默啜便开始埋首调度牙帐人马守御唐军,并传令诸厢部伍赴此勤王。
唐军来势极为迅猛,在康待宾返回的第二天,其中路大军便直闯空门,连克数阵后驻扎在了距离牙帐仅有几十里外的腹心之地。
久疲之军、自需勇击,更何况直接被人堵在了家门口。默啜盛怒之下,亲率牙帐大军赴阵交战,要一举打压唐军骄胜气焰。
不同于张仁愿的乐观估计,突厥牙帐人马也是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征集调度,虽然也有分守各方的军势布置,但聚驻牙帐的也有两万余众。此番以逸待劳、汹涌来战,同样也是气势逼人,一场大战立即在牙帐南面打响。
“几千里戈壁扬沙、卧雪饮冰,所为正在此刻!今日此战,我与诸将士胜则同荣、败则共穴!功勋漫野,只待扫取,诸君敢战否!”
连场交战、轻骑直入,到如今抵达牙帐的大唐中军人马唯七千余甲兵,虽然后部仍在源源不断的北进,但这第一阵仍需以寡敌众。这一直进险计是张仁愿力排众议确定下来,他也并未听从众将劝说引部徐进,而是一路跟随进军,一路奔走于最前线,此时面对突厥排山倒海而来的牙帐大军,老将形容无惧、只是振臂高呼。
“战!战!战!”
将士们挥戈振甲,声若惊雷,一路跋涉远行的辛苦尽皆抛于脑后,此刻唯是身心振奋,热血沸腾!
两道刀甲铁蹄的洪流,在这牙帐南面的旷野上毫无花巧的迎头碰撞在了一起,此方天地霎时间变得燥热血腥起来。战鼓声如奔雷一般狂响,旌旗大纛亦如狂风中摇摆不定、但却坚韧不拔的密林,一员一马的生死不足挂齿,唯有铁流翻卷、马踏敌阵才能让人动容。
漠北原野上也多年未有如此盛大阵仗的交战,当战斗正式打响时,所有的鼓角军令都淹没于昏天黑地的厮杀声中,唯勇士出征之际、所见对面那醒目显眼的中军大旗所在,是双方将士们奋勇厮杀的最终目标!
唐军将士们大军征远、要一战克定死灰复燃的突厥余孽,而这些牙帐勇士们,也要拼死力战、用生命捍卫阿史那族在漠北的最后荣光!
平地上杀声盈野,高空中鹰鹞不敢盘旋。但这厮杀激烈的广阔战场上仍是乱中有序,身在战阵拼杀的卒伍们或是难窥战场全貌,但在各自中军所在,对方军士们所汇聚而成的一股股洪流都在肉眼可见的快速接近。
开战之后,张仁愿便立马中军大纛之下、寸步不利,其四方仍有两千名压阵贲士守护。
战场上,突厥人马仍是倍胜于唐军兵力,随着双方各自的冲杀勇进,渐渐的便有数路突厥人马冲破了战场核心的厮杀缠斗,看清唐军压阵中心所在,即刻便策马向此冲杀而来。
虽然前线仍有人马据守应敌,但如此距离前所未有的拉近所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在大功重赏的诱惑下,冲近唐军阵线所在的突厥士卒们都有着一份贪功忘命的狂热,唐军阵型严密的锁射根本无阻他们狂热夺功的步伐,拼命策马拉弓、直向中军大旗压近。
“大总管,是否要鸣金回防?”谷
眼见阵外突厥将士们如此奋勇凶悍,冲击得唐军阵防摇摆波动,有督阵将领暗捏一把冷汗,拨马入前叉手请示。
“士气奋勇,岂可轻堕!大军长击,业已至此王庭,胡势倾颓、力难穿缟,又安能伤我?”
张仁愿冷笑一声,抽刀一斩,砍飞了一支阵前飘来的流矢,继而再振臂呼喊道:“唐业当兴,自有皇命庇我!诸将士无需回顾老物,移阵、赴前!”
随其一声令下,唐军留守军阵顶着胡卒们的猛烈冲杀,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此时的战场上,声令传达已经出现了极大的阻滞,但诸军部伍仍有专职的令兵不断的回顾旗令,当眼见到中军大旗不退反进,这自然意味着突厥人看似猛烈汹涌的冲杀没有给本阵带来丝毫的压力。
如此资讯传达,诸军更加的军心大振,向前冲杀的势头更加猛烈,同样陆续的有人马冲杀出战场核心区域,直向突厥人的底阵冲去。
此刻默啜所在同样也只能观望到唐军的中军旗纛缓缓向前移近,一时间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前锋人马究竟在做什么!我数万雄军击贼几千寡众,竟然无阻进程!”
那些仍在阵前鏖战的突厥将士们自然无暇申辩,唐军步阵严整坚固,远不是几番游骑冲击便能叩破。这些唐军从主将到下卒皆如疯子一般,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仍敢向前推进!而每当他们打算下马列阵压迫,阵内便有跳荡杀出,完全不给他们整列战阵的时间和机会。
唐军悍不畏死,但可汗乃是整个突厥汗国的君主核心,自然不可有丝毫犯险。当越来越多的唐军冲近底线,王旗下的旗鼓便下达了诸军回防的命令。
许多冲杀在前的突厥部伍们还没有接收到明确的指令,但一些唐军士卒们已经开始兴奋呼喊:“突厥败了!突厥败了!”
厮杀混乱的战场上,声令要作准确传达本就不容易,当一部分突厥军众在战场上抽离出来要作回防时,其他部伍后路陡失支撑,顿时也变得茫然惊疑起来,纷纷拨马抽身回撤。
这样的迷乱快速蔓延全场,而在唐军的攻杀下,王旗周边的旗号也开始快速的变幻起来,所透露出的讯息更加的让人茫然惊惧,溃散自然如约而来!
“再杀、再杀!敌难伤我……”
默啜仍在努力试图稳定局势,甚至又派出两千名狼骑近卫杀入战场,希望能够将局势重新回卷过来。然而这会儿突厥兵力的优势反而成了争回战势的困扰,近万名士卒逃返回来,再加上唐军的推波助澜,那投入战场的两千狼骑也很快就被反卷回来,已经难再阻止颓势。
“可汗,暂归牙帐罢……唐军士气正锐,力难取胜,待我诸军回援,自可将之围困,仍有胜数可争啊!”
眼见战场上军势颓败,甚至已经将要冲击到王旗所在,诸部豪酋们纷纷入前劝告道。
默啜在沉默片刻后,终究也只能无奈叹息道:“归帐整军,来日再战罢……”
随着可汗仪仗脱离战场,突厥人的败势也就注定。张仁愿自不放弃这一机会,即刻下令全军出击。
虽然突厥人战场上的伤亡并不算大,可当追击战开始的时候,那些已经战意丧失的突厥人几乎已是排队待死,这一条血肉横飞的杀戮之路从战场上一直延伸到几十里外的牙帐所在,突厥人们躲入牙帐周围的营栅防事之中,才能凭这些防事困阻住唐军的一路追杀。
经此一役,唐军单单缴获斩杀的突厥人马便达数千之众,其中大部分斩获都是在追溃途中达成。哪怕张仁愿直接下令将大营安扎在与牙帐直相对望的距离上,那些突厥军众们也早已经被杀破了胆,只是埋首加固牙帐周边的各类防事,甚至不敢抬头去张望唐军营垒。
返回牙帐后,一众豪酋们脸色颓丧的围聚一团,尽管心中同样也是忧怅至极,但默啜还是打起精神来鼓舞气势:“此战告负只因轻率迎击,非我大军力难争胜,但得诸厢人马回援齐聚,来日于此帐中盛贺破敌之喜!”
众人听到这话,心情也是略有好转。方才对阵交战,他们也见到唐军甲马不多,牙帐乃汗国腹心所在,人马的调度与汇聚自然要比唐军有效率得多。
然而现实却又给了他们一个响亮耳光,接下来几天时间里,的确也有人马在快速向牙帐靠拢,但多数都不是突厥人马,而是唐军携带物资器械的中路增援。
突厥方面非但没有大规模的增援抵达,反而是噩耗频传,大量的直属部族遭到铁勒诸部的攻杀抢掠,这更让各部豪酋们五内俱焚。
这时候,唐军主将所下达任由诸部烧杀抢掠突厥部落的命令也经由诸部残存人众传到了牙帐中,这道军令中所包含的杀性恶意自然让诸部豪酋们愤慨不已。
可笑他们此前还觉得有能与唐军谈和苟安的余地,却没想到在唐军主将眼中,他们阿史那族已经成了能够任作宰割猎杀的对象!
但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检讨此前的争执过失,而是该要如何活命。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预料的回援之军迟迟没有到来,反而近在咫尺的唐军越来越势大,更让这些突厥豪酋们生出一种郁督军山已非他们阿史那族主场的绝望感。
眼下受困牙帐不止,关键是他们各自的部民还在遭受那些铁勒人趁火打劫的掳掠虐杀,时间每拖一分,便让人心痛得呼吸困难,甚至怯于去想象那一悲惨画面。
但相对于已经茫然无计的诸部豪酋,默啜还心存几分底气,那就是他经营多年的一条退路,西北黠戛斯方面仍有两万人马由他少子统领。
这本也不是打定输数而预留的退路,而是为了震慑牙帐内部心怀异志之众、在牙帐外留置的一支重军,可以在一些事发不测的危急时刻呼应救援。
眼下牙帐周边诸处四面起火,而黠戛斯因为族居偏远,与乌古斯诸部关系也极为生疏,其与王庭牙帐这一片地区受害仍小,大军仍可抽调南来。
也正因为还有这一路人马可作指望,牙帐内部情势还未彻底崩溃。
但当某日众人辗转反侧的一夜醒来之后,却发现对面不远处的唐军大营中正摆设出一副招降迎宾的架势。
正当他们狐疑不解时,正午时分一路人马在唐军精骑护送下进入营中,为首者乃不久前率部北撤的西域胡人康待宾,而另一个则竟是可汗默啜的少子匐俱,正是默啜留置西北统率两万人马之人!
这一发现顿时让牙帐内众豪酋陷入彻底的绝望,而当消息报入帐内时,默啜更是呕血晕厥。他对长子百般提防,对部中豪酋百般提防,对少子关怀有加,对康待宾更是引作心腹,但却没想到是这两人联手将他推入绝境。
当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默啜再次醒来时,又有噩耗递告上来:傍晚数名豪酋劫营救出遭受拘禁的叶护咄悉匐,业已逃反到了唐营中!
至此,默啜终于山穷水尽,众叛亲离之下,他仍有一份傲气在怀,怒极反笑道:“群贼虽弃我而走,但我若不降,唐军岂得竟功?传员拟写请降国书,留此残命、为唐皇纳俘增添风光……”
听到可汗愿降,大帐内外仍在近侍之众也都松了一口气,此际唐军营中仍是灯火通明,各类攻坚军械打制阵列,明日情势若再无大变,只怕对面便要发起强攻了。
整个后半夜,突厥文官们忙着商讨国书措辞,而默啜则心灰意冷的颓坐帐内、任由侍员量体裁衣。
黎明时分,几名突厥权贵素缟出营,直投唐军辕门而去,跪拜泣声道:“向年事上有失恭谨,竟劳上国名臣强军入境训问,今我可汗愿降、入朝谢罪,恳请上将留情受纳,勿使下国吾乡再添亡魂……”
消息传递营中,张仁愿在诸将士拱从下披甲行出,身后两侧还排列着那些投营来降的突厥权贵们。
听到辕门外几员请降声,张仁愿顿时冷笑起来,回望身后几员降者正色道:“阿史那氏诚为漠北名族,得享天宠,曾与我唐家君上两面称尊。然贞观以来,自颉利失德不道、天意厌弃,唯吾皇怀仁推恩、得续社庙不废。今朝廷并无制敕封建漠北,我不知此境复有可汗!”
几员降人听到这话,脸色俱凛然一变,忙不迭俯身下拜道:“寒乡鄙胡、昧于大义,恭聆大总管垂询,已知名分虚实……”
辕门外几名突厥豪酋在听到令卒转告的回话后,一时间也是形容灰白,再作叩告后才起身返回牙帐。
“诸营起灶作炊,一个时辰后发兵攻营!”
张仁愿又作军令,然后便折身返回大帐坐定下来。
时间悄然流逝,对有的人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对有的人则就度日如年。当营中唐军将士餐食用毕,已经开始整理攻营器械的时候,对面突厥牙帐中又有了新的动静。
一架无板漏顶的牛车自牙帐中缓缓驶出,默啜蓬头跣足、赤膀负茅跪坐车上,待到牛车抵达辕门前,他颤颤巍巍下车再拜于辕门前,叩首泣呼道:“单于都护府逃人、大罪贼臣阿史那默啜,投案请刑,恳请大总管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