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兴安镇后,乐羽本该立马返回天山,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突然想起,不久便是爹娘的祭日了。这种日子他本该记在脑海,可是那场景只会令他抓狂。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回过西平郡,哪怕寻找隐居之处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西平郡。只是因为他怕...他怕他一回去,便又要承受那无边的恐惧与无奈...
他长叹一声: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于情于理,我都该回去一趟。黄馨与我成亲,便是乐家的人,可是她远在天山,这一去一回恐耽搁不少时间;索性我就一个人回去吧。
他若是坐在马车上,躺在马车里,便可避免那些伤心地,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步行。
现在他已走在了琅山道,这片草地依旧茂盛,那片星空依旧璀璨,只是那家里的人...
乐羽躺在了若干年前他曾躺过的草地上,他还记得那大婶送的大饼,好似天上的圆月,那时他的手不停地数着,寻找着北斗七星。
他突然抬头望向苍穹:北斗七星,你变了吗?
他手中的冰影剑已变成了凌焓,他所做出的事情早已威震江湖,可是那家里的人...
天上流动着一条河,这条河只夹杂了几颗星星,要比平常的天空更黯淡些;这条河好似在流动,一直伸向远处,毫不停歇。乐羽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能回到刚下山的时候吗?
......
清晨,降落在杏花上的露珠伴随着日光将乐羽唤醒。
新的一天蕴含着新的希望,那时候的他确实满怀希望;繁花似锦,绿草如茵,还有那耳畔轻快的鸟鸣,他的心中,全是美好的模样。
乐羽抖了抖身上的草,站了起来,家...已经不远了。
他当然也想记得当初那美好的模样,然而现实总是给抱有幻想的人致命一击。鸿雁哀鸣,乐羽望了望手中的剑,它也静默不语。
他突然快速狂奔,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镇子,他在镇子寻了匹马,又飞速地离开了这个镇子。他只愿快马奔驰,他已无法忍受这些伤心地,他记得多少快乐,就不得不去记起多少快乐过后的惨痛。
只是他忘了,他还有一个最惨痛的伤心地...
现在他已来到了乐家门前,他的心仿佛被巨石压住,沉到了底。
家,这还是家吗,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家吗?门前老树已经垂弯了腰,新芽?哪怕只是一丁点生机,也能重燃他对家的念望。门上的牌匾受风雨侵蚀,已辨不清何字。
这已不能称作门,因为这里已没有门。乐羽呆立了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地上的血迹还依稀呈现在眼前,他踏着残叶而入,这里只剩下了坚硬的青石板路,残破不堪的门屋,以及垂死挣扎的树;阑干、朽木、碎石纵横地卧在草丛里。
门沿的那刻秋千树早被烧毁了,他还记得每逢夏夜,娘亲总是手摇蒲扇,哼着小调。
那蒲扇驱散了蚊虫,那曲调赶走了寂寞。
乐羽的胃突然收缩,似有一股酸水,他忍不住想要吐出来。人并不是在恶心的时候才会呕吐,在悲伤过度,却无法宣泄的时候也会想吐。可是他吐不出来,只能不断的干咳,接着他就流出了泪水。
几颗不多的星星黯淡地挂于上空,有一颗却格外闪亮,乐羽看着它,它似乎也注视着乐羽。残光渐渐被夜色的云遮挡,依稀只露出了一点蓝。
乐羽恍恍惚惚地出了家门,来到一座坟前。这是一座空坟,有两座墓碑,是上官徵吩咐人建的;那场大火将能烧的都烧了个干净。
乐羽见坟前干净整洁,像有人打扫过似的。
他不禁奇道:“这里本该荒草丛生,难道还有人来祭拜过爹娘?”
唉!爹爹威名远播,一生交友无数,又真诚待人;有人上来祭拜又有何稀奇?倒是自己,身为独子,生前毫无建树,爹娘死后,也没有尽到任何责任,实在无法饶恕!
乐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孩儿不孝,现在才来祭奠你们...你们在天上过的...还好吗?”
他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爹,这是您生前最喜欢的涌溪火青,孩儿给您带来了。娘...还记得您最喜欢的萱草吗?您说看着萱草,能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乐羽抹了抹眼角的泪:“我有许多许多话藏在心里,我没法与人说...刚下山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可是我却承受了许多我无法承受的事情。这些年来,我却经历了太多太多,这些事情无一不让我精疲力竭。”
“孩儿曾遇到一位姑娘,就是上官伯伯的女儿;那是我最低谷的时候,可是她从没有嫌弃过我,那时候我感觉我的世界又明亮了起来。可是...我此生挚爱,为了救我...”乐羽闭上眼睛,硬是逼回了泪水。
“在我面前...被...被打落山崖!而我...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看见娘的屋子被火吞噬,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落山崖。”
乐羽猛然抬起头:“但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突然就没了...”
乐羽长叹一声,抓紧了手中的凌焓,缓缓道:“孩儿机缘巧合下得到神剑凌焓,本以为手刃了古仲吕便是报了大仇;可如今许多事情接连发生,太多太多不确定,太多太多迷惑,我甚至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古仲吕干的。”
“我知道爹娘无论何时都会给予我保护,也会充当我的指路人,至少在我迷茫的时候,会亮起一盏灯,指引我家在何方...爹...娘...你们能给孩儿一些指示吗?我...”
星月初升,一道月光洒在了他的面前,乐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站了起来:“爹...娘...我不是来诉苦的,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安宁。只是这么多年,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