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县外的兰若寺也曾兴盛一时,只是抵不过当年佛门衰败的大师,也比不上幽州金山寺与扬州白云所在的无定寺那般,处身于繁华阳世,孤立于城外的寺庙在没有了高僧的守护下,早已沦为凡人谈之色变的鬼寺,道行足有千年的树妖姥姥,便是此间说一不二的主人。
兰若寺深处广场之上,处处张灯结彩,无数小妖小鬼吹吹打打的,硬是用一张张布满了愁苦的脸色来强作欢笑,这处昔年高僧大德的讲经传法之处,也是沦为了妖孽作乐享受的地狱,后方高墙之上,被根根纵横如蛛网的红绸紧紧束缚住的十方,一脸的苦涩,趴在他身上的小蝶神情娇艳而又充满了诱惑。
“该死的老和尚,竟然输给他一招,等黑山老妖来了,我第一个就将你化为树下伥鬼!”
树妖姥姥双手十指尽数化为了干枯的树枝藤条,纷纷没入到了身下无数童子小妖的体内,吸取精元疗伤,因为中了白云一掌,使得它的妖身伤及到了元气,本来就不阴不阳的面容此时更是皱起了无数的皱褶,被它所吸取精元的小妖们同样也是苦不堪言,一个个皮肤肉眼可见的衰老下去,张嘴无声的哀嚎。
树妖姥姥手下的这些童子小鬼虽然数量不少,可精元却是杂而不纯,用来疗养补充自身精元的效果远远不如一个凡人的精元来的要好,因此它在百忙之中还不忘侧过脸来,对着后面被吊起的十方阴笑道:
“小和尚,待会儿我就吸干了你的精元,再把你送给黑山老妖当兔子,教你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它恼恨那白云道行高深,不敢去主动找他的麻烦,故而将气都撒在了小和尚的身上,然而就在它放出狠话没多久,一股阴寒之气忽然从外间冲了进来,树妖猛地将利爪从身下童子的体内抽回,大袖当空一挥便将那股不成气候的阴寒之气抓在手里,奋力的往地上一扔,居然是去而复返,背叛了自己的小卓!
“贱人,你还敢回来,我杀了你!”
树妖姥姥在看到小卓后怒色狰狞的便要下杀手,小卓却仰起俏脸,神色凄楚的泣道:“姥姥饶命,我已经将功折罪,把两个老和尚引过来了,他们就在那边的草丛里!”
树妖牢牢此时有伤在身,本来不想再去招惹麻烦,可同样潜伏在草丛中的白云和知秋一叶也深深忌惮这树妖的魔功深厚,一听之下还以为果真是中了它的毒计,当下便齐齐飞出,抢先发难,根本就不留给这树妖从容发挥的机会。
经过一番激烈的斗法和拼杀,树妖姥姥最终死在了白云与知秋一叶的联手之下,小卓也趁着双方斗法之际将掉在墙上的十方救了下来,可是双方斗法耗费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惊动了地府妖王黑山老妖。
做为在地府中雄霸一方,拥有自己势力的大妖魔,已经和树妖几经斗法,后来也未曾恢复元气的白云根本就不是对手。
此时正值深夜,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一栋临时搭建的民宅建筑忽然犹如活物般的拔地而起,深沉仿佛无边无际的妖气几乎化为了实质,小卓这等道行低微的鬼物根本就毫无抵抗之力。
众人见过这等凶威赫赫的大妖魔?还是白云老持承重,当机立断的一抖身上袈裟,大声叫道:
“快上我的袈裟逃遁,此妖魔功高深,只要撑过天亮就没事了!”
袈裟托载着众人一路疾飞,可是树妖姥姥临死前放出的极度魔界却在黑山老妖的操控下大显魔威,任凭白云的袈裟遁速如何的惊人,始终无法飞出兰若寺的地界。
不仅如此,地面之下甚至还飞出了无数石碑塔林,横栏住众人的去路,其中有数道几可通天的石壁猛然拔地而起,在老妖的法力鼓动下严丝合缝的闭合在了一起。
白云在弟子十方的惊叫声中急转掉头,可是刚刚避过这通天的石壁,身旁一座高耸的经塔通身却仿佛化成了一根鞭子,猛地一下撞在了众人驾驭的袈裟之上,上面的法力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生生撞散,白云跌落在地,连番的斗法和逃遁,使得这个道行精深的大和尚几有脱力之感,以至于如今倒在地上竟是一时间无力再起身,而知秋一叶则更不用说,就剩下一张嘴还有点战斗力,白云心中感到绝望,虚弱的问向徒弟十方:
“十方,天亮了吗?”
可是十方小和尚却好像没有听到白云的问话一般,久久没有回应,白云心中着急,还道是刚才斗法的时候伤到了徒弟,他如今眼睛看不见,一切都要靠猜测,故而心中害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双手连忙的在地上摸索着前进。
“十方,你怎么了?快回我一句啊!”
十方呆呆的看着在极度魔界的法力笼罩下,原本暗沉沉好似永远都不会见到太阳的远方,慢慢的有一丝一毫的金光从外显露,他自小就跟随着师傅白云修行佛法,寺中的佛像早就看了无数遍,此时他望着这从外界破入的金光忽然有一种想法,那就是看到了真佛,一时间竟是忘了回师傅白云的问话。
白云双手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双僧鞋,他心下一喜,口中刚刚唤了句十方便立刻感到双手腕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随后便是一道多年未曾听闻,乍一入耳却依旧熟悉无比的声音。
“白云师兄,这一趟让你受累了。”
直到此刻,十方的声音方才响过,他小心的将小卓挡在身后,生怕这传说中通天彻地的国师师叔一招就把她收了,可干瘦的身材又如何挡得住小卓?一僧一鬼的脸色都是颇为紧张的盯着法海的动作。
“可是法海师叔?太好了太好了,我师傅常说法海师叔您修为通天彻地,偏偏有罪是喜欢护佑良善之辈不受欺负,有您在此小卓一定能逃脱那个死老妖的魔掌的!”
白云自从在金山寺随法海修行过大乘佛法后,便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弟时分的敬佩叹服,听的自己徒弟在那里说的巧舌如簧就忍不住有些脸红,他认为修佛之人不应如此,当下便斥道:
“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赶快过来给你法海师叔磕头!”
四周石碑林立,不断有新的巨石经塔从地下破土而出,宛如妖魔伸出的利爪直破天穹,法海却在这一种背景下浑不在意的一挥衣袖,分散出一道气机托住了十方的叩拜:
“大敌当前,不用讲这些俗礼,且先护好你身后的那位女事主吧,看师叔替你们退敌!”
虽然法海出场的金光颇为拉风,平日里也曾听说过一些有关国师普渡慈航的事迹,可众人都是见识过那黑山老妖的盖世魔威的,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又有谁会想到这个年轻的大和尚就是那位国师大人?
其中知秋一叶也算是年少有为的道门法师,自从到了兰若寺以来,遇见的妖魔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见法海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一身月白色的僧袍迎风而立,颇显南二的阳刚正气,张口却是如此狂言,当下便大步走到他的身边,愤愤不平的道:
“你是老和尚的师弟,好歹也是正经出家人,说话还这么夸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见过黑山老妖吗?你知道那玩儿有多恐怖?大言不惭!依我看我们三个还是组成阵势,看能不能一口气冲过去,只要绕过这处石壁.....”
知秋一叶还在絮叨着他的逃亡大计,法海却忽然沉声打断了他:“学友别念了,来不及了。”
“学友?我不叫学友啊?我叫知秋一叶!”
知秋一叶还在纳闷,却见法海一步朝前迈出,须臾间便出现在了百米之外,这一手惊艳的遁法立刻就镇住了知秋后面的话,瞠目结舌瞪着法海的背影,好像再看一个庙中走出的活神仙。
法海的身形本来就在众人当中算不上是高大的那一类,反而因为身形提拔的缘故而略显的身材有些单薄,如今他孤身一人挡住了由黑山老妖元神所依附着的民宅建筑之前,更是叫身后众人都在心中生出了一种螳螂挡车之感。
“放心吧,假如就连他都斗不过黑山老妖,那就合该我们今日去死!”
白云沉稳的声音中仿佛有无穷的魔力,使得众人一时间对法海也有了几分信心,只是白云再给自家师弟说过话后,立刻又皱起了眉头斥道:
“十方,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你想叫我一直趴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吗?”
十方连忙撇下小卓过来搀扶白云,谁知他刚一靠近白云又好像很厌恶似的摆了摆手:
“你不要过来了,一身的脂粉气,你是个出家人,这成什么体统?”
十方无奈的回头看了小卓一眼,却见后者捂着嘴偷笑。
前方,法海正在与黑山老妖沉默的对持,与这千年老妖的满目凝重不同,法海此时的神情态度相对要放松了许多,他这一路走来,斩旱魃,收妖神,天底下的妖魔再强,也没有能出两者其右的,这黑山老妖虽然法力高深,可法海也是浑然不惧,唯独有一点觉得有些棘手。
黑山老妖的元神,隐藏在这栋民宅建筑当中,自己与之相比体型渺小的简直就像是一只蚂蚁,就算自己可以摧枯拉朽的打塌民宅,可是始终无法准确的找到它的元神所在,反而更容易被他趁机攻击自己的弱点,或者干脆绕过法海去奔袭白云他们也有可能。
于是法海漫不经心的杵在那里,双手负后好似老子在训斥儿子似的道:
“你也是几千岁的人了,天天腆着个脸的跑到阳间来纳妾,有没有一点廉耻心?知不知道你下面的老窝都已经被人端了?”
此话一出,黑山老妖浑身便是一震,他修行千年,生平最得意的不是自身道行有多高深,而是能够在昔日的神仙道纵横的地府之中创下一片偌大的基业,他凭着这份身家往往不需出手便可以纵横阴阳两界,自忖就算是碰上神州的十殿阎罗对方也要给几分薄面,因此这话对他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至于于民宅屋檐立时便有无数灰尘破瓦落了下来,闷声道:
“不可能!我手下足有十几座阴城,方圆横贯千里,还有三大鬼将....”
黑山老妖的反应全都被法海看在眼里,他发现这个妖魔在自己攻击它个人的时候,情绪平稳的没有一点波澜,只有在涉及到他地府的那些基业的时候方才心神震荡了起来,虽然它很小心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可是它那么庞大的身子稍稍有点动作都异常的显眼,何况方才掉下来那么多的破砖破瓦。
“文若奇被我杀了,其余两个也向我效忠了。”
法海干脆将双手插回了袖子里,用一贯好似闲坐田垄上的老农姿态来挑拨它的怒火:“要么你给我磕个头,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你当小弟,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要你的命!”
黑山老妖终于忍不住愤然的朝着法海出手,民宅门前的两道石阶恍如活物般的带着万钧之力轰然下落,其势因有妖气之助,故而在下落之时也带上了一种天地都在倾覆的错觉,依稀有了几分当初在天柱山对抗妖龙白素贞的感觉。
法海就这么保持着双手抄袖的动作不变,双腿立地生根似的在原地不动,仰头面色平淡的看着上方如天塌地陷的雄浑一击,僧袍疯狂向后飘荡,眉心白毫相一片殷红如血!
就在砸落的石阶堪堪就要碰触到法海的头颅之时,他身子忽然轻轻一晃,通身化为一道金光,义无反顾的撞入到民宅封闭的砖石大门之中,民宅受到如此一击立刻就好像被击中了灵魂,原本气焰滔天的妖气顿时一静,如鞭子般舞动的两条石阶也无力的散落在一旁,安静的好像黑山老妖的元神已经离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