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话语从她唇边吐出,原本端坐在不远处如磐石屹立的法海,在骤然见到此女之后手掌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很快就归于平复。
尽管这一小动作微不可察,可白素贞仍旧细心的有所发现,唇线无声上扬。
法海在不掩饰脸上的恍然失意,跟着叹道:“是啊,我又能如何呢?”
眼前的佳人,从眉眼发梢开始,都如当年的南宫一般无二,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却有一个叫天下修行人都尽皆胆寒的名字。
妖龙,白素贞!
白素贞美目四顾,似乎是想要从这套绝杀的剑阵中寻找到生机,借故开口发问,希望能过拖延时间:
“你是如何看出这丹房有诈的?”
丹房之中的重重布置可谓是费尽了白素贞的心血,自认就算是天庭正神下凡也难逃她张口一吞,可是法海却好像提前知道了她的所有布局一般,不禁悄然避过了杀身之祸,还悄无声息的将这诛仙剑阵摆了出来。
法海对于白素贞拖延时间的举动浑不在意,或者说其实他也需要时间来稳定体内的情况,昏暗的房间中,盘坐在地的法海双手放在膝前,手腕上干干净净,原本碍眼的秘银镣铐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碎成了飞灰。
先前的丹房丹气,本就有让人心神失守的奇效,这给正在遭受心魔困扰的法海,造成了很大程度上的干扰,终于使得本就有所损伤的秘银镣铐就此崩散。
为了压制住那个不知何时会出来的血衣心魔,法海神识暗潜于灵台,识海无数白莲齐齐怒放,佛光照耀通身内外,无物不净。
两人都各怀鬼胎,自然也就聊到了一块去,只见法海淡淡道:“其实当我推开道宫大门却看到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就已经心生警觉,之后又在丹房见到清澜真人,当时我就几乎肯定这是一个陷阱了。”
白素贞眨了眨眼睛,好像对此好奇心十足的问道:“何出此言?”
“先前我在上山时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可是整座道宫却是不闻不问,假如说清澜真人炼丹到了关键时候,那么我根本不可能这么简单的走进来,所以我在进门之后假装不知,借着观光丹房的幌子四处走动,将诛仙剑阵布了下去。”
白素贞轻哼了一声,与其神态无一不是一副轻蔑的样子:“人类真是狡猾。”
其实法海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那就是早在他进入丹房,吸入一口丹气之时,虽然自我感觉这口丹气很好,可是法海在吸入的瞬间,手腕上用来镇压心魔的秘银镣铐便碎了,他这才敢肯定这是一处精心布置好的陷阱,之时他没有想到的是,布置这一切的居然是当日在幽州一战后便再无踪影的白素贞。
“白素贞,你知道吗?去年我曾在京都抓到一只被蛇妖元神附身的少女,她与你情况很像,我将她收镇于雷峰塔中,以金山寺历代高僧佛法感化,如今已经略有成效,渐渐恢复了人性。我本想如法炮制的将你也收镇塔中炼化妖性,可惜可惜.....”
早已不见初时繁盛的丹房之中,气机与妖气如同两道汹涌的浪潮海啸,在肉眼不可见的维度悄然碰撞,法海围困白素贞的这道诛仙剑阵,乃是后世高人以四门剑经推演出来的绝杀大阵,绝非当年圣人所用的上古凶阵,否则白素贞入阵之后束手待死就是了,何来这等与之周旋的冷漠底气?
有句话叫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道由后世高人推演而出的诛仙剑阵,落到曾有妖神之称的白素贞眼中也并非是完美无缺,她自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算无法在这诛仙剑阵中做到全身而退,最起码也不至于陨落阵中。
可就在这时,一直与白素贞侃侃而谈的法海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还是如先前一般的平淡宁静,可是白素贞却分明能够感知到法海话中深深压抑着的杀心!
法海的话使得白素贞先前自如淡定的表情为之凝固,她终于开始郑重的与法海对视,只见到昏暗破败的房间内,法海原本挺直的背脊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的岣嵝起来,那一身被血水晕染过半的月白僧袍静伏在暗中,仿佛包拢着一个十分可不的野兽,即将亮出它锋利的爪牙!
一切外表都显得是那样的平静,可是那潜藏在这平静之下的压抑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等闲之辈都心脏爆裂而死!
此人杀心已炽!
虽然白素贞不太懂法海那复杂的心理路程,可是对于他勃发汹涌的杀意却是洞若观火,妖气刹那间毫无花巧的与剑阵之中的剑气接实,在经此一记交手后整座道宫更是连连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白素贞立足之地,周边土石全都无声崩灭,连一丝最细微的尘土都见不到,可是这由诛仙剑阵而发,足以将五行崩灭,化为一片混沌的剑气,却始终无法欺进白素贞周边三尺之地!
全力开始催发功力的白素贞裙角飞扬,宛如黑暗中失去了呼吸的蝴蝶,她神情冷漠,又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是她这个仙子,却是天下间最恐怖的妖魔。
如水的清眸在妖气激荡咆哮下变化成了一双倒竖的蛇瞳,白素贞长发向上倒卷,仰天长嘶!
道宫发出不堪重负的低吟,终于是毁在了这只道行通天的妖魔之手。
天柱山脚下,一场同样以生死相搏,但规模相较却少了许多的战斗,同样也在继续。
能忍痛苦的捂着腹部被洞穿的伤口,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无力起身,在他无力反击的身前,是一只拱背炸毛的凶狠黑猫,正在与邪道王七对持。
虽然能忍被法海远远甩开,但是凭着那只黑猫的鼻子,想要追踪上来最是简单不过,他自持跟在法海身边做不成什么大事,但尽尽孝心还是可以的,只是叫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在天柱山脚下遭遇王七这么一劫。
王七同样也是狼狈不堪,一身道袍被能忍犀利到令人发指的剑气下破烂如乞丐,周身上下几乎到处可以见到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与黑猫对持之时,他看着被自己隐忍已久的蓄谋一击后,倒地再也无力起身的能忍,心中止不住的庆幸。
是的,这又是异常实力有着较大悬殊,最后又惨遭反败的战斗。
失去了行尸相助的王七,根本就不是这位身具诛仙剑经的金山寺高徒对手,可是他却有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与一副狠辣的心肠。
在能忍以为自己即将得胜,可以随意处置王七生死的时候,后者猛然暴起发难,终于重创了大意之下的能忍。
“小子,若非你多管闲事,道爷也不至于行如此霹雳手段,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王七说着便挥手撒了一圈黄色符纸,目的是将人神魂困于此间,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丰富,否则早在法海坐镇村子的那也便灭了性命,自然能够瞧出这小和尚跟脚不凡,背后必有高人严师,单单灭杀肉身是不安全的,因此才布置下这困锁神魂的符纸,以防他家中长辈知晓凶手。
至于横栏住王七去路的这只黑猫....
纵然王七此时狼狈不堪,一身功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依然不把这只不自量力的小猫妖放在眼中,像它这种修行不过十几年的小妖,最大的手段也就是趁着夜晚使一些迷惑人心的法术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神异手段,王七自然不会被它拦住去路。
“道爷被一个高手算计的血本无愧,正好拿你这小和尚炼成我的新护法,也算是那高手的一桩报应!”
随手将那只猫妖打得倒地不起,王七毫无阻碍的站在了能忍伤重不起的面前,他提气于丹田,脸上黑棋开始渐渐浓郁,双目凶光四射:
“我要你意识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一点点的转化为僵尸的样子!”
就在王七暗运体内气机搬运尸毒到了关键时刻,天柱山顶峰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长嘶,这一声长嘶落在寻常凡人耳中并没有什么异常,顶多只是觉得有些刺耳难听而已,可是像王七这样的修行之人就浑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一声长嘶之中饱含了无穷无尽的妖气阴邪,简直穿脑破髓,王七猝不及防之下只觉丹田中提起的一口气机就此微微一颤,使得其中剧毒的尸毒好死不死的在体内扩散开来,转眼遍布整个身子,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作了一片铁青,双目圆睁欲裂。
能忍同样也不好受,可是佛门也算是玄门正宗嫡传,一身根基牢固无比,远非王七这种另辟蹊径的邪门修士可比,因此除了伤上加伤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性命之忧。
能忍躺在地上只道这次在劫难逃,可闭上眼睛许久,预期的疼痛和致命一击都没有到来,他不仅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见到衣服破烂的王七早已面色铁青,七窍流血的僵死在了那里。
这样也行?
能忍眨了眨眼睛,费力的捂着腹部伤口直立起身,这一次的大难不死,他心中并没有如何的喜悦,因为自从来到这益州之后,接二连三的不正常战败对他心神冲击颇大,也许师傅是对的,自己的确对不起他老人家的苦心栽培。
能忍心神恍惚的来到了那只黑猫的身边,轻轻摸了下它的脑袋,后者有气无力的轻喵了一声,虽然手上但并无性命之忧,也算是诸多不幸中的万幸。
旁门外道的邪修远不如玄门正宗的根基扎实,加上王七几次三番的折损道行,根基更是虚浮动荡,这才在白素贞功力全开的一声怒吼之下被震散了丹田虚浮的气机,使得其中尸毒失去控制,反噬己身而亡。
“也许师傅说的对,我真的应该回去。”
能忍抱起了黑猫低声说道,语气中失落到极致,显然这接二连三的失败打击到了他的信心,无力的蜷缩在他怀里的黑猫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赞同他的说法。
村子里的人在战斗结束之后很快便将战场打扫了一遍,其中王七的尸体更是被多年来深受其害的村民们剁成了肉酱喂狗,能忍此刻心丧若死,对于村民们丧心病狂的举动也无意插手,只是在村庄里停留了半日,简单的包扎了伤口之后就直接带着黑猫动身回返幽州。
尽管村民们对能忍极力的挽留,甚至不惜献出美女为代价,能忍依旧不为所动,在伤口稍稍稳定了一点后便辞别了不舍的村民们。
临去之前,能忍带着黑猫跪在天柱山脚下对着山顶磕头。
“师傅,弟子无能,想必跟在师傅身边也是一个累赘,这便回幽州了,您老人家多保重。”
大路上,一人一毛同样都是步履蓝山的渐渐远去,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失意。
幽州的金山寺里,昔日众多僧人一道诵经修行的场面早已不复旧观,自从法海在京都重开金山寺之后,寺中精锐早已开始向着京都转移,如今留在金山寺的也只有一些守成心善的弟子以及年纪越发老迈的渡真禅师。
“师弟,你回来了?京都好玩吗?”
能忍刚一回到寺中,正在门口打扫卫生的能持便兴冲冲的放下了扫把,亲热的上前招呼,好像分别这么久的时间对他来说根本一点就不陌生。
对于能持的热情问询,能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勉强笑了笑就问道:
“师祖还好吗?”
“好的很!没盾都吃好几碗饭,就是这些年总是咳嗽,也不见好.....”
心思单纯的能持果然被一句话带骗,不在询问有关外面的事情,转而开始和能忍诉说寺中这段日子的辛苦不易。
师兄弟两人闲话家常,期间又少不了问能忍带来的那只黑猫的事情,正触碰到了能忍此次回来的伤心事,后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能持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师兄,寺中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