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警醒地一回头,便见和惠公主身着一身男装,站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神气里便转了责备之意,斥道:“偷偷摸摸的做什么?皇阿玛营帐附近,哪里是开玩笑的地方!”
和惠公主一侧头,右手拿着的马鞭,随意地一下下打在左手手掌心里,劈啪作响。
弘昼眼光向下一落,就看见那马鞭的手柄上雕刻着络花,流丽繁复,衬得一根马鞭也多了五分绮丽。
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心道和惠到底还是小女孩子家心思,一根马鞭子也要做的花花绿绿,中看不中用。
他与和惠一边说话,一边沿着行营向前走着。
胤禛大营之外,一直有御前侍卫来回走动着,见着弘昼,无一不行礼道:“五阿哥!”
御前侍卫多为宗室以及蒙古王公子弟,门第高耀、武艺出众,弘昼也点头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中间有不少人见了落在弘昼身后的和惠公主,没多加注意,只当是宗室子弟。
和惠正在与弘昼说话,忽然迎面见到一个少年侍卫背影,脚步便是一滞顿,弘昼尚未察觉,那少年侍卫一手摸在腰上,一边已经转过身来。
弘昼只见他剑眉薄唇,鼻梁挺直,一张脸满是少年的青涩稚气,他目光先落在和惠公主身上,两个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滞。
那少年侍卫随即才对着弘昼行礼道:“五阿哥!”,顿了顿,声音柔和了几分,道:“见过和惠公主。”
弘昼心中一动,待得叫起那少年侍卫之后,走过去十几步,转头看了一眼和惠公主,见她面上神色极不自然,便微微一笑道:“和惠,黑夜之中,你又是男装打扮,能一眼识出你的人,倒是不多。”
他顿了顿,道:“方才那侍卫是皇阿玛御前的人,我瞧着你们样子,倒似乎是相识?”
和惠公主没吭声,只是转过头去,沉默地望着远处旷野的黑暗处。
两日后,过了一处叫做帕苏玛的河滩,便进入了一片天然围场。
此时离祭拜长白山之地,已经很近了。
胤禛素来勤政,一年三百多天,除了万寿节那一日,几乎没有休息,便是这几日在路上,也是日日要在马车上批着送来的折子。
受尽案牍之劳的他,见到山岭,也起了兴致,命人进入道左边的山岭中,边走边捎带着狩猎。
盛京将军见皇帝有意,立即着人去安排,又从随行的八旗兵中挑选出一千名弓箭手,列队绕着一座山峰,向两侧扩展,围成一个极大的环形,迂回着将野兽驱赶出来。
胤禛率扈从大臣、侍卫缓缓进入围圈,而周围的士兵则只许围观,不许放出一箭。随后,胤禛又下了一道旨意:在围猎之时,要留一个口子,对野兽也不能赶尽杀绝。
弘历、弘昼都骑在马上,跟着胤禛进了狩猎圈,两个阿哥都是少年心性,手握弓箭在侧,不由得一脸跃跃欲试。
弘昼笑着便道:“四哥,你说这山中有没有熊?”
弘历打量着周围,摇头道:“不知。”
弘昼伸手过去,在他肩背上拍了一下,道:“我瞧着……能有几只孤狼,便不错了。只怕满地都是兔子和狐狸!四哥,兔子和狐狸便都让给你好了。”
他手上用力甚大,弘历被他拍得身体身体微微向前一晃,便回头拨开他手臂,轻怒道:“别闹!”
弘昼哈哈一笑,收回了手,收紧了马缰绳,一转头,便见和惠背着一把弓箭,跟在胤禛后面,任凭着马蹄踢踏行在山岭道上,她只是低着头,心不在焉。
弘昼心里动了动,便向皇阿玛身边寻找昨晚遇见之人。
御前侍卫本是精干力量,个中年纪略大些的宗室子弟,弘昼都是认识的,这时候一一排除,很快便找到了昨晚那少年。
只见他随行在胤禛侧后六七步之远,握着缰绳,腰背挺直。
弘昼刚看了他几眼,便听后面有人喊了他名字,那少年侍卫应了。
原来他叫“洛尔汉”。
弘昼在心中将这个名字,翻覆来去,仔细想了几遍,才想出来这是正蓝旗的人,父兄皆在朝中效命,若是论门楣,与其他御前侍卫,不过寻常,并不算高,却是一门忠心。
他这边想着,只见山岭里草木间一片纷乱,是负责包围的弓箭手已将野兽驱逐了过来。
狩猎开始了。
胤禛的御弓通体漆黑,此时拈了箭在手里,一箭射出,一马当先,首先便射中了猎物,只听御前侍卫们纵声高呼着:“万岁!万岁!”,声音直冲云霄,碧空如洗。
这是在皇上面前难得的展示神勇的机会,一时间,随从侍卫、武官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围场间纵横起来,马蹄声、呼喝声,夹着野兽的惊叫声充斥着耳边,眼前起了飞尘。
弓箭手身后,明黄色的旌旗随风舞动,似将整个山岭都染上了一层明黄色。
弘历打马便奔了出去,皇室子弟,无不从小弓马娴熟,弘昼瞧着他冲出去,自然也不甘落后,打马一鞭便跟了出去。
和惠公主抬眼看着,双腿微微一用力,胯下的黑马便奔了出去。
和惠任由着马儿奔了一会儿,渐入山岭之中,她心中却似有感,一回头,果然见洛尔汉也骑着马儿,远远跟在后面。
和惠公主拉住马缰绳,停了下来,调转了马头,瞧着洛尔汉,微微一侧头,道:“你是御前侍卫,不跟着皇阿玛,跟着本公主做什么?”
洛尔汉抬头,用手背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水,没有直视和惠公主,只是低声道:“公主金枝玉叶,狩猎危险,奴才放心不下。”
和惠公主听到这句“放心不下”,抬手欲指着洛尔汉,却又慢慢放了下来。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双颊之上,渐渐红了起来,低声道:“你爱跟,便跟着吧!”
她说完这句话,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只是低下头,握住手中的马鞭,来回在手中蹭着,缓缓道:“我从前骗你说——我是翟佳大人家的三公子,你被我蒙在鼓里这么久,一点也不恼怒么?”
洛尔汉慢慢摇了摇头,垂着眉眼,声音低沉地道:“公主身份尊贵,身份不可透露于人前,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和惠公主沉默了半晌,两人骑在马上,都没说话,默默相对,只听见山岭间,冷风呼啸而过,隐隐夹杂着狩猎的人叫马嘶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