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远不近的一座假山后头,二奶奶曹氏和奶娘袁嬷嬷紧挨假山站着,看着裹着薄锦被,晒在阳光里看书的李苒。
“这事儿可真是。”袁嬷嬷撇着嘴,“要是再下一场雨,只怕得裹着被子出门了,这叫什么事儿,要是让人看见……”后面的话,袁嬷嬷没说出来,只啧啧了几声。
“看见怎么了?老夫人和夫人可不怕人家看见。”二奶奶曹氏嘿了一声,“阿娘说过一回,说咱们老夫人和夫人,不上台面也不上台面的坦坦荡荡,不藏不掖,结亲前看着什么样儿,嫁过去就是什么样儿。”
“那倒是。可这不让人家穿暖,也太……”袁嬷嬷摇头啧啧,这太丢人了,“还不如干脆发句话,别让出门得了。”
“能发话就好了,皇上发过话,说是别拘着她。”二奶奶曹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
“就算有这个话,这不给人家衣服……”袁嬷嬷撇着嘴,她还是觉得太丢人。
“不就是因为太不上台面,”二奶奶曹氏明白袁嬷嬷没说出来的意思,嘿笑连连,“河间郡王府才不肯跟咱们府上结亲。”
“老夫人还存着这份心哪?”袁嬷嬷高挑着两根眉毛,一脸八卦。
“三公子和琳姐儿这亲事,一天没定下来,老夫人和夫人这份心哪,就死不了。”二奶奶曹氏声音压低,“前儿夫人拿了三姐儿几幅画,让我拿给堂姐,让堂姐再转给三公子,说什么请三公子指点指点。”
“三公子不是早就说了,要娶个才貌俱全的?还是当着夫人的面说的。”袁嬷嬷眉毛抬的更高了。
“老夫人和夫人都觉得三姐儿这貌上可一点儿不差,不但不差,还有条好生养的长处呢。”二奶奶曹氏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袁嬷嬷唉了一声,也笑起来。
……………………
天冷的很快,秋月等翠微居的丫头们撑不住了,扔下李苒一个人一身单衣,穿上了薄棉袄。
这天一早上,天就阴沉沉的,李苒裹着薄被坐了片刻,站起来,挑了十来本书,连同锦被交给秋月抱着,出往回走。
秋月暗暗松了口气,姑娘总算冷的受不住了。
李苒沿着中间那条宽宽的青石路,到转向翠微居的路口时,没拐弯,还是往前。
“姑娘,该转弯了。”秋月急忙提醒,
“嗯,走走。”李苒脚步依旧,只随口应了一声。
“哎……”秋月只哎了半声,后面就没音了。
算了,走走就走走吧,翠微居跟差不多冷,与其回去冻着,还不如走走暖和暖和。
她找过任嬷嬷。
任嬷嬷说:老夫人说了,虽然现在富贵了,可也不能奢侈无度抛费东西,这个天儿可不算冷,用不着炭盆,当年她和夫人过日子,哪知道什么叫炭盆?
要是她家姑娘觉得冷,让她家姑娘去找老夫人说话。三娘子屋里的炭盆,也是三娘子找老夫人说了,才现添的呢。
这话她没跟姑娘说,她觉得她说不出口。
反正,姑娘也从来没提过炭盆的事儿。
秋月抱着薄被和十来本书,跟在李苒后面,烦恼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一抬头,见李苒离二门只有几步远了,在她反应过来,哎出声前,李苒抬脚迈出了二门。
守二门的两个婆子一个抱着只手炉,一个握着杯茶,瞪眼看着李苒出了二门。
她们看门,看的是下人们不许随意进出,可从来没领过不许主子们随意进出的吩咐。
这位姑娘,毫无疑问,是位主子。
秋月一声哎字,正要冲出去,两个婆子反应过来了,眼疾手快的拦在秋月面前。
一急之下,两个婆子倒生出了智计,“你追上有什么用?难道能强拉回来?还不赶紧去禀告上头!”
秋月一想可不是,掉头就往荣萱院冲过去。
两个婆子看着秋月跑的书都掉地上了,对视了一眼,抱手炉的婆子将手炉塞到另一个婆子手里,“得跟任嬷嬷说一声,你看着门儿,唉哟!这事儿!”
李苒出了二门,脚步就更快了。
她头一回进府时,就转圈仔细看过这个二门,这会儿目标明确,直奔离她最近的一个侧门。
侧门外,两个门房正面对面站着闲磕牙,李苒从两人中间穿过,下了台阶,走到巷子中间了,两个门房才反应过来。
“哎!”一个门房抬脚就要追出去,却被另一个一把揪住,“不能,那个,你看……是那位不是?”
“唉哟可不是!”要追出去的门房猛一跺脚,那位可揪不得。
“你看着,我去禀报,得赶紧!”
出了府门,李苒脚步更快了,到巷子口,一头扎进热闹的人群中,才缓缓吐出口气。
……………………
秋月一阵狂跑,冲进荣萱院时,十几本书早就掉光了,只有那床薄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不得了!老夫人,夫人,姑娘……姑娘,跑了,跑了!”秋月跑的嗓子干的火辣辣的痛。
“跑了?好好说话!什么叫跑了?”陈老夫人一下子直起了上身。
“是,就是,出了二门了,今天冷,姑娘说走走,走到二门,就走了!”秋月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这事儿可不能怪她!
“把那被子给她拿走!抱着床被子到处跑,成什么样子!”陈老夫人先训了秋月一句。
“你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张夫人吩咐跟在身边的大丫头小福。
小福刚出垂花门就折回来了,后头跟着二门管事雷嬷嬷。
雷嬷嬷进屋,垂手禀报:姑娘从侧门出去,走的很快,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
张夫人挥手打发了雷嬷嬷,看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往后靠到靠枕上,“她自己要跑,这有什么办法?皇上说了,不要拘着她。”
张夫人嗯了一声,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秋月一脸茫然,看看陈老夫人,再看看张夫人,好一会儿,若有所悟。
这是巴不得姑娘跑了?
也是,跑没了多省心呢。
真跑没了,她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难为无比了。在老夫人院里当她的二等丫头多省心呢。
现在在翠微居做这领头大丫头,活多了不知道多少,天天担忧操心,可月钱却一文没涨!
……………………
李苒全身贯注在身后和身边,走过十来间铺子,见毫无异样,才真正松了口气,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起周围。
她打量四周之前,周围的人早就都在看她了。
她一身衣着,都是绫罗中的上上品,上衣裙子都压着金线的边儿,头上更是金光闪闪,富贵的让人得眯着眼看。
可一身衣服却又单薄的一看就是夏装,冻的鼻头发红脸发青。
而且她还十分漂亮,走在街上,实在是惹眼极了。
李苒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冷的透骨,左右看了看,冲着旁边铺子里直着两只眼,看她看呆了的伙计过去,站到他面前,在伙计一张脸涨红的同时,笑问道:“请问,最好的成衣铺子是哪家?怎么过去?”
“啊?成衣铺子?”伙计有点儿。
“我要买衣服,买最好的衣服,到哪里?”李苒怕他没听懂,换了个说法。
“那里那里,玲珑坊,前面,往东,再往北……”
“多谢。”李苒越过伙计,大步往前。
玲珑坊,这名字挺好听。
前面,往东,哪是东?
没关系,到前面再问。
玲珑坊不算远,李苒走走问问,很快就到了玲珑坊门口,先仔细打量。
门脸不算大,门口正有一辆看起来跟她坐过的车差不多奢华的车子刚刚停下,门里几个看着就让人舒心的婆子迎出来,象是一对母女下了车,进了玲珑坊。
马车往前,经过李苒,进了十来米外的一个院子。
看样子是个高档地方。
李苒径直往玲珑坊进去。
“姑娘。”门口几个婆子愕然看着冻的鼻尖下垂着串清鼻涕的李苒。
“我姓李,长安侯府李家姑娘,来买衣服。”李苒对着几个婆子,几句话说的清晰而慢。
几个婆子更加愕然,不过作为商业精英,再愕然也没影响她们围上来招呼李苒,“李姑娘这边请,姑娘想看什么样的……姑娘要不要先喝碗姜汤?”
“好,多谢你。”李苒微笑。
两个婆子引着李苒往里,另外几个婆子中的一个,急急去禀告当班管事。
作为京城最高档的成衣坊,八卦消息自然灵通无比。
对于长安侯府新归家了一位梁朝公主生的姑娘,这么件京城达官贵族之家人尽皆知的大事儿,玲珑坊不但知道,还知道的不少。
这也是这一阵子,玲珑坊的婆子们最喜欢议论的话题之一。
长安侯府三位小娘子,加上那位侯夫人,都是玲珑坊的常客,这位从没见过的李家姑娘,只能是那位公主生的姑娘了。
可真是好看!
当班管事俞嬷嬷得了禀报,赶紧一路小跑进了水月阁。
李苒刚刚坐下,姜汤还没送来,俞管事已经到了,恭敬无比的见了礼,欠身笑道:“小妇人姓俞,是玲珑坊早班管事。小妇人先给姑娘赔个礼,这两位到小号不到一年,见识短浅,竟把姑娘请到了这儿,这儿狭隘了些,只怕铺陈不开,能不能请姑娘移步到凌月阁?”
“好。”李苒站起来。
俞管事忙上前一步,将手里托着的一件白狐斗蓬往上托给李苒,“外头寒气重,这件斗蓬是昨儿个刚做出来的花色式样,还没放出去,请姑娘赏光,这也是小号刚才不周的一点歉意。”
“多谢。”李苒接过斗蓬,抖开看了看,披在身上。
俞管事急忙上前,给李苒系上斗蓬带子,侧身往前,引着李苒进了凌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