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鱼鳞般的滚云,在和风吹拂下缓缓西来,大地上又起战事。
相对于辽阔无边的世界,龙吉降下的雨水范围简直微不足道,因此各地关于水源的争斗,仅仅减少了一场,其他地方依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这次的交战双方,是山族和海族,围绕着一片大湖展开。
海族原本是生活在水边的两栖种族,迁徙到了这里,族内以女性为主,男性十分稀少,每个都是精神枯萎,半滴不剩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也全部出现在战场中,在狂风中吟诵咒文,打出一道道蓝色的光波。
山族以前还想以娶到海族的美女为荣,但如今为了抢夺那为数不多的水源,个个则是肩抗大山,手持岩石,远远抛出,又推出机关撞木等得自巫族的高科技,狠狠砸了过去。
“这些机关,有点意思!”
黄尚的目光落在上面,微微闪动了一下。
正如魔兽世界的投石车可以对抗燃烧军团,不要小瞧这种简单的机关撞木,里面蕴含着巫族九黎部的智慧。
蚩尤不仅是天生的战士,更有勇有谋,打造兵刃,设计器械,再传给各族,用以拉拢盟友,一起占据最为核心的地盘。
不过从这些机关最深层次的结构中,黄尚却窥出了一丝重要的因果。
他的念头一动,一阵无形的光圈顿时扩散开来,扫描探查,追本溯源。
于是乎,一位戴着骨制面具,高大威猛,顶天立地,精血气息化作滔滔江水的男子,从时光长河中浮现出来。
那正是九黎族长,蚩尤。
他正率领部下,对巫族的另一支部落展开进攻。
蚩尤一马当先,手持战刃,血色掠过,高大魁梧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敌群,将敌对的巫族战士纷纷腰斩。
骤雨般的箭矢,化做洪流追着蚩尤而去,他却毫不畏惧地哈哈大笑,独身怒闯敌阵。
恐惧的面容、飞旋的火星、倒塌的房屋与陷入烈火的部落,高速旋转于面具下那双半棕色的瞳孔中……
最后映入蚩尤眼中的面孔,属于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妪,她的脖颈在刀光下断裂,正在念诵的咒文戛然而止,头颅喷洒着鲜血飞向半空。
这是对方部落的祭司。
对于这个时代,祭司的作用不在族长之下,当老祭司无头的身躯带着血栽倒下来,敌人顿时恐惧惊呼,犹如一盘散沙,四散逃亡。
蚩尤得手后则在空中翻身,甩动着手中利刃,一蓬血洒向大地,犹如一只伸展双翅的苍鹰,狂啸一声:“杀!”
无数九黎战士涌出,从四面包抄,杀死每一个逃窜的敌人,蚩尤则继续漫步在部落的中央,对于负隅顽抗的最后精锐展开杀戮。
临死前的呐喊声响彻夜空,婴孩的大哭声凄厉回响,蚩尤侧目,就见不远处,一位几岁大的孩子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哭喊。
他们的身后,有一名九黎战士挥刀怒劈过去。
“等等!”
这声制止迟了,孩童连着怀中的婴儿被砍成两半,蚩尤看着他们的尸体,摘下脸上狰狞的面具,露出一张凶恶粗犷的脸庞,眉宇间却烦躁起来。
对杀人烦躁,对于蚩尤而言,是十分罕见的。
但目睹这个画面,他也不禁闪过一丝迷茫。
那个杀红了眼睛的九黎族人,则战战兢兢地上前:“族长,我……”
蚩尤没有对他说什么,看着蔓延开来的火海发愣。
九黎战士赶忙退下,继续杀戮,火焰则在蚩尤的眼中跃动,徐徐化作一道人形。
那是一位身高丈六,面皮饥黄,好似营养不良的道人,端坐于无边的火海中,脸上带着慈悲的笑容,轻声道:“朝露泡影,生死无常!”
这八个简简单单的大字,如振聋发聩的钟声,在蚩尤脑海里回响,他顿时面露警惕:“你是谁?”
道人双手合十,周身透出淳厚金光:“我是西方接引道人,我教有五蕴、四谛、十二因缘之妙论,高洁厚德,无穷裨益,此来点拨你的智慧,助九黎定鼎中原……”
这句话出口时,已经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彻底取代蔓延的烈火和周围的杀戮,带入净土的环境中,好似只要细细聆听,用心接纳,必定能获得成功,就差一句听懂掌声。
然而蚩尤听着,脸色却渐渐不耐,最后更是呵斥道:“何方异法,敢来惑我,看杀!”
即便是战神,也有一时的心智不坚,蚩尤刚刚就对于无穷无尽的战争感到一丝疲倦,尤其是看着巫族的婴儿被杀之际,但这不代表他的信念会动摇。
这种先天战神般的存在,自有天地气数庇护,不受那什么往生极乐的异法所惑!
接引道人微微摇头,也不强逼:“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失此机缘,九黎当败,待千年后再争中原……”
他立于莲台上,向后退去,但声音却直入心灵,声色秘闻,无常诸法,竟似深深刻入九黎族的血脉一般。
蚩尤眼前一花,道人再无,只有绵延的火海和已经结束的残酷战争,晃了晃脑袋,有些莫名其妙,开始命令部落勇士,清理战利品。
不过从那之后,蚩尤的智慧也确实受到了一定的启发,由此开创出了种种器械,九黎部落成为巫族的正统,各个部落俯首称臣,势力越来越大。
因果由此而成。
“逐鹿中原之战,都在落子。”
黄尚收回目光,从区区一个机关器械中,一场绵延千年的布局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天界是神道的绝对地盘,仙道想要不被神道束缚,就得在下界占据信仰,因此下界的正统之位极为重要。
如今天下有百族,进行大混战,巫族强横,人族兴旺,都有成为正统的机会,这个时候的投资,就相当于神权支持某个政权,等到那个政权得了天下,再回报神权一样。
比如此时与蚩尤相争的黄帝,拜师广成子,正是玉虚十二金仙之首,显然道教押宝人族。
而西方教如今的势力,本就不及此时的三教,再加上探查天机,西方教未到大兴之时,因此接引道人只是略加试探巫族,埋下因果,就飘然离去。
现在巫族是败定了,等到千年后,商纣时期在边境作乱的东夷,亦是巫族九黎的遗脉,可为西方教东进做好铺垫,师出有名。
至于东方道家三教,如今扶持人族成为正统,得人族气运进入上升期,等到千年后进入鼎盛,却也盛极而衰,应了杀劫。
但那样一来,也是人族该回报他们的时候,以人道洪流作为杀劫战场,以护仙道气数,这连人族三皇都制止不了,还要配合,因为当年是欠仙道的。
大道天机,只能还债。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就是大能落子的可怕,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由不得反抗。
“这不欺负老实人么~”
黄尚摇摇头,带着小龙吉,继续往前走去。
龙吉看着海族和山族的大战,也不再阻止。
她已经明白了,如果强行干涉下界的争端,战争绵延,永无止境,反倒会死更多的人。
唯有立下正统,才能消弭这些痛苦与杀戮。
怪不得父神要下达那个旨意……
“父神,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去西方看看!”
封神世界比起西游的四大部洲要更辽阔,说是西方,并不在西牛贺洲的地方,而是更远。
山的那头,海的那头。
即便是修行者,想要抵达那个遥远的地方,都要飞行无数时日,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于天帝而言,呼吸之间就能抵达。
黄尚却没有直接传送,带着龙吉似慢实快地往那里而去,见识到了更多的种族,更奇特的地域。
东方地界,灵气浓郁,绝境较少,因为有不周山耸立,可通天界,天界的灵气也从上面灌输而下,滋润着大地,人杰地灵,天材地宝层出不穷。
而西方地界,则没有那个福利享受,属于蛮荒之地,兽类众多,绝地遍布,那些是上古大妖和上古凶兽都不敢逼近的地方,对于肉体凡胎的种族来说,无疑是最为困难的。
西方教的根基就在这里,由于各族的生存环境差,西方二圣传播信仰起来很容易,从无数种族内挑出了强大的八部众,作为护法。
和如今的天庭类似,这里看似有千万教徒,却也是大猫小猫三两只,矮子里面拔尖。
他们对于东方之地是极为渴望,希望传下道统,发展信徒,壮大教派。
现在则是隐忍的时候,待得千年之期到了,再恭迎我佛。
但这回,当黄尚带着小龙吉进入西方教,清光玉雾拂照,比起大日还要辉煌的光芒普照而下,煌煌赫赫之际,位于西方教深处的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立刻涌起心惊肉跳之感。
他们已是混元大罗,一教教主,还有谁能凌驾于其上?
除非大道化身!
“玄门鸿钧?天界上帝?”
两位教主对视一眼,偏向于鸿钧降临,生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只是还未等他们出来交锋,一道极为悦耳动听的鸟鸣声从远方传来。
接引准提看去,就见一朵五色云彩从天空飘来,其内正有一头孔雀,双目熠熠:“杀我族奔雉者,受死!”
它正是被众妖请出的孔雀,听得奔雉身死,为了维护凤凰一脉的骄傲,毅然出动。
然而一路追赶,竟然都追不上,直到从东方追来西边,才终于找到了踪迹。
来作死了。
瞄准目标,孔雀长鸣,羽翼振动,上面光芒流转,色分五路,赤光如火,青光蓬勃,黄光沉重,白光锋锐,黑光绵长,再合为一道,神光湛湛,冲刷而下。
不仅是辉光,更是一呼一吸间,仿佛与天地同步同调,横跨寰宇的神通。
五色神光,无物不刷,睥睨苍生!
这位正是原剧情里化身为商朝守将的孔宣,也是这个世界的孔雀大明王菩萨,阿弥陀佛的佛母,可谓大乘佛教的关键存在。
眼见孔雀不知天高地厚,要向一尊大道化身的存在动手,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坐不住了:“此妖与我教有缘!”“不可出事!”
他们不希望与那来者交锋,但孔雀实在不容有失,否则未来的佛教将气数大削,接近道人屁股底下现出一座白色莲台来,有十二瓣,散发出阵阵异香,一道佛光升起,主动迎上五色神光。
西方极乐无穷法,俱是莲花一化身。十二莲台演法宝,八德池边现白光。
两者碰撞,天地看似一片清明,实则周遭的元气已然化作混沌,其内有无数道细碎辉光闪烁不停。
以孔雀为中心的百丈空间,已是化作一个独特的洞天。
西方净土!
无穷无尽的压力从四方包围,孔雀陷入其中,迫不得已之下,自身也开始解化,化为五色神光,于这无限狭窄又仿佛无限辽阔的洞天内,做出毫无保留的拼杀。
两道光辉在云海中奔流,在雷霆中洗练,在地穴中汇聚,在万物生命中温养,在红尘意念中冲刷……
净土内的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了两者交锋的痕迹,起初孔雀还震惊于这个洞天竟有如此神威,但很快就如痴如醉的沉浸进去。
无穷精妙之法涌入心间,孔雀开始自言自语道:“我杀性过重,不若皈依西方,同赴莲台会,得成大道……”
“醒来!”
就在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响起,孔雀猛然清醒,晃了晃头,勃然大怒:“谁敢暗算我,藏头露尾的,出来!”
但眼神刚刚恢复些清明,又有无穷宝焰金光冲刷过来,附带着无数知识。
孔雀又情不自禁地投入进去。
学习使它沉迷。
千千璎珞无穷妙,万万祥光逐次生,接引道人催动十二品莲台,绝不仅仅是攻敌,更从道法层面度化。
一尊混元大罗金仙将精妙教义传授,这种诱惑比起朝闻道夕可死矣还要强烈千倍万倍!
双方的交锋看似金光宝焰,不见杀伐争斗,实际上极为凶险,一旦失败那就是身心的完全臣服。
接引道人也顾不上其他了,先将这头打上门的孔雀收服了再说……
然而在清脆的女童声音里面,孔雀一次又一次的沉沦,一次又一次的唤醒,逐渐抵抗住了净土和佛法的侵蚀,愣是不臣服。
可惜感悟来得太快太多,它还是如吃撑的胖子一样消化不良,原本收发自如的五色神光威力看似有所提升,掌控力度却急速下降,开始失控。
如此一来,它的力量逸散,终究被纳入净土之中,此消彼长之下,那金光如涛涛无尽,横无际涯的大海,将它包裹在中央。
双方的差距太大,眼见着就要被炼化,孔雀身化虹光,往外冲去。
可惜迟了,刚刚还顾盼生威不可一世的孔雀,一头猛地撞在无形的壁障上,头晕眼花,哀声长叫,作茧自缚。
眼见着就要栽在净土之中,它想起那温柔的声音,开口唤道:“救我!”
那声音回道:“往我们这里飞!”
它扑棱着翅膀,转变方向,往声音所在处冲去。
接引道人迟疑了一下,刚要阻拦,十二品莲台突然一僵,就见孔雀飞出净土,落在一个小公主身前,大眼瞪小眼,哼了一声:“多谢!”
龙吉笑了:“父神,它好可爱!”
孔雀大怒,天下苦大妖久矣,如它们这般凶神恶煞的存在,可以用各种形容词,唯独不许说可爱!
黄尚看着孔雀,淡淡地评价:“你空修万载,受限先天,不知大道之妙,今日化生为神,他日有成道的希望!”
他口含天宪,此言一出,单就孔雀个体的天机就发生了变化。
孔雀一震,不善于推演天机的妖族,也依稀感到一丝未来的迹象,立刻心服口服,向着眼前的至尊垂下头颅,周身五色流转,化作一尊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神将。
接引道人看不下去了。
你若是偷偷将这孔雀收服也就算了,在西方教的地盘上,当着西方二圣的面收服佛母,是不是过分了点?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的十二品莲台突破了刚刚的封锁,一道金光化彼岸光桥,落了过去。
同时准提道人也不落后,给予尊重,七宝妙树出现,刷了过来。
这一下看似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实则是混元大罗的一击,蕴含无量神通,无上妙法。
十二品金莲主镇压,七宝妙树主收取,一转一刷,清香如潮,金莲万盏,向着黄尚当头困下。
“不愧是混元大罗金仙!”
黄尚微微颔首,予以赞许,但依旧是轻描淡写地抬起了手掌。
他和鸿钧教主是大道化身级别,下面就是混元大罗金仙,也即是东方三清,西方双圣。
到了混元大罗金仙,就是历万劫不磨之体,可以重开地水风火,再创一个会元,但他们依旧要听从大道,受限大道,不得有半分违逆。
对于凡俗乃至仙神来说,混元大罗金仙已经是布局天下的棋手,但从大道这个层面上看,混元大罗金仙还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因此原剧情里,通天教主才那么惨,因为他是逆天而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剩下的四尊都是顺应天时,兴盛交替。
而昊天与鸿钧,则一定程度上可以有自主权力,比如昊天命仙道归服,鸿钧则通过封神榜定名,来淘汰劣者,与之交锋。
这才是运用大道,真正的棋手。
现在亦是如此,面对十二品金莲和七宝妙树的围攻,黄尚平静地抬起一只手,经纬分明的掌纹开始变化,上应天穹星象,修改命运轨迹,一时间竟是压制住了西方教的气数。
于是乎,那金光莲花尚未到他面前,纷纷枯萎凋零,根本没有半分威力。
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蜡黄的脸上出现了苍白,眼睁睁地看着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彼此消融。
嘭!嘭!嘭!
须臾之间,金莲居然爆出裂缝,似有碎裂之兆。
不过他们并不放弃,十二品莲台旋动,裂缝愈合,予以恢复,同时七宝妙树光芒冲刷,无边无际。
可那手掌已经按落下来,整个天也按落下来。
最后,连整个大道都仿佛按落下来。
两位教主虽然不断愈合破裂,拼命的保持住循环往复,可在这种与天地抗衡的关头,他们还是涌起了一股绝望。
混元大罗,也会绝望!
大道不可逆!
天帝就不可逆!
通过交锋,他们已经知道了来者是谁,本以为是鸿钧道人,还要彰显一下西方教的骨气的,但鸿钧显然不是这个风格,那么唯有天地共主,昊天上帝,才有如此威仪!
万万没想到,这位居然下界了!
领导下界来也不通知通知,搞突然袭击,手忙脚乱啊!
如果早知道是昊天,孔雀没了就没了,西方教肯定不会招惹这位的,但现在已是迟了,在这稍纵即逝,却又妙到毫巅的碰撞中,尚未完善的净土,开始碎裂。
两位教主被逼到了极限,唯有大礼敬拜:“拜见天帝陛下,我等触怒天颜,不知朝礼,且望陛下恕罪!”
极乐净土的破碎停止,一道浩大威严,仿佛从无尽天边传来的声音响起:“天机已动,西方教兴盛之期将变,你们好自为之!”
简短的一句话,声音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孔雀。
黄尚带着龙吉和孔雀离开了,只留下两位浮想联翩的混元教主,不断推演。
“兴盛之期确实发生了变化!”
论及推演天机,西方教的手段半点不逊于三清,又得至尊提醒,接引和准提一琢磨,顿时有了喜意。
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西方教能够早早发达?
好事啊!如果能早早发达,谁愿意等待千年?
更何况现在天机有了变化,万一千年之后兴盛的机会不至,那岂不是白等?
至于昊天上帝的用意,西方二圣本就是算计极多之辈,当然能看出知道这位上帝是让仙道内部大动干戈,好方便他的管理,但哪怕知道是饵,只要对西方教有利,也要咬下。
他们对视一眼,喜孜孜地回到了净土内,开启新的谋划。
只不过接引准提有一点没有想到,或者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西方教的兴盛之期有变,有可能是提前,也可能是无限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