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赶到徐州会战战场的时间,不算太快。但是对于这样一支派系众多、内部矛盾简直是层出不穷的军队来讲,能够在会战结束前出现,就已经算是马士英的超常发挥了。
实际上若不是多尔衮派了数千清军,作为南明大军的向导,如果不是这群清兵的百般催促和他们自发地先行进军,或许直到现在,明军还赖在吕梁洪一带的阵地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战争结束为止。
明军还留下了一万多人守卫船队停泊的吕梁洪南面阵地,大部分的水手船夫都留在了这里。至于野战兵力,高谦、刘良佐、黄得功三镇军阀,以及浙勇和山东镇,总计五万人的部队都在清军裹挟之下北进冲入战场右翼。
大部分明军士卒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都毫无准备,马士英从清军口中听到的一切情报,都表明着顺军的不堪一击。
就连高谦这样善于观察风向的高明投机派,都显出了对于宏大战场的陌生感。明军严重缺乏优秀的探骑和夜不收,但比较这里,区区数里的距离,顺军也没有派多少兵马截杀明军游骑,阻止南明诸将去了解战场具体形势变化的,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的主观意识而已。
刘良佐是这中间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在军营里喝得酩酊大醉,放任军队肆意行动,毫无约束和组织的努力和想法。
一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大战就在眼前,刘良佐的目光却只能看到清军送来的大批金银财宝。他因酒醉满脸通红,沉迷在数以百万计的巨额“岁贡”中,大言不惭:
“北廷大兵既已破闯寇,我辈只要安然坐营中,静观八旗兵扫平贼寇,而后收取齐鲁罢了。”
他的兄弟刘良臣在大凌河之战明军战败时,便已经跟随祖大寿投降了清廷,隶属汉军镶黄旗中。
为了拉拢南明,多尔衮专门将刘良臣派至吕梁洪拉拢江北军阀们。在刘良臣的口中,大清军当然不出意外,已经在徐州战场上占尽巨大优势,全胜只在咫尺之间。
刘良臣对他那狂醉中的兄弟刘良佐,劝言道:
“大清的八旗军无敌于天下,闯贼怎堪一击?明军若是现在还不出动,不和大清平分灭闯之功,将来又怎么有筹码去分割山东呢?
我大明欲中兴,还是需要自强啊!诸将岂不知北宋郭药师之事?事事全赖他人,即便大清如金太祖一般善待明朝,也难保后代子孙不会对南朝心生歹意。”
刘良臣明明已经是大清汉军镶黄旗旗人,受封三等轻车都尉,完完全全已经是大清臣子。可是劝说南明群臣诸将的时候,居然犹自以明人自居,处处晓以利害,实际上则是以清军之强恐吓明军,又以顺军之弱引诱官兵。
他放言道:“我听闻李来亨拷掠天下,闯贼藏银亿万不止。仅仅徐州一城之中,便有白银七千万两之多。江南财用紧张,陛下新立,宫室未兴,处处都要用钱。不趁现在闯贼将灭而未灭的最后时刻,赶紧出兵,和大清平分灭闯之功,诸公难道以为摄政王破城以后,会将徐州财富平分于我吗?”
刘良臣的话让明军诸将大为意动,徐州城中的七千万两金银财宝!这样大的诱惑,唯一的风险只是在痛打闯贼落水狗的过程里,可能会有一点伤亡罢了。
但刘良佐是见识过八旗军神威的,他完全相信刘良臣所说的话,闯贼怎么可能是八旗军的对手?痛打落水狗,正在此时啊!
刘良佐当即拍板决定:“打!我们立即出兵,配合北廷大兵,灭尽闯寇!”
刘良佐满脸红晕,眼中闪烁着兴奋到癫狂的光芒:
“我们要为先帝复仇,要为北方沦陷贼手的无数官绅百姓复仇……大明,天下无敌啊!”
其实只要南明诸将,都派出一些探骑去时刻注意徐州主战场的形势变化,他们就该知道,现在明明是大顺军才占据着战场上的优势和主动权。
但既然清军有数千人在明军营中,而且随时都有刘良臣等清军将领来明军中汇报前线军情。南明这么多将领,其中还有黄得功这种堪称善战知兵之人,竟然便都束手待毙,连一小队探骑都没有放出去,完全将江南的命运放任在满洲人的操纵之中。
这不是至愚,而是至极的怠惰而已。
是敌人的刀刃架到脖子上时,也懒得一动的怠惰而已。
郑森眼见南明诸军悉数出动,军帐为之一空,心中的忧虑感便加倍沉重了起来。郑家的军队以水手船夫为主,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吕梁洪军营里,但郑鸿逵身为镇江总兵官,一样带领了几千人马跟随大军出战。
郑森非常担心叔父的安全,可是以郑鸿逵的胆略见识,竟然也只是泛泛地说:
“大木,我知道东虏不可轻信。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吸取历史上宋人端平入洛的教训。我等今日即行孟珙之事,平寇以后,断河守徐,严加戒备,才能防止东虏趁乱窥江。
如果只是自保于江表,何谈中兴事业?”
刘泽清麾下的山东镇也跟着出动了主力部队,这让郑森更感吃惊。因为之前刘泽清已经私下和他通过气,希望通过郑森说服郑家,两家军队同气连枝,一旦形势不对,便一起撤回江北,以保长江之防。
郑森心想:看来是因为郑鸿逵出战的缘故,刘泽清孤掌难鸣,也只好放弃了蹿回江北的打算吧?
吕梁洪湍急的险滩前,千帆竞过,万军齐发,五万人左右的军队,这是明军在山东江淮一带,已经多年罕见的庞大兵势。
若非仔细观摩,只远远观望,估计一般人很难看出这支军队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郑森也怀抱着一点点小小的希冀,或许是自己忧虑过甚,中兴事业真从徐州始?
“徐州闯寇都是贼中百战余生的精兵强将,叔父一定要小心注意。流贼处于绝境之中,万一困兽死斗,恐怕还是极难对付的。
叔父不要硬拼,应该先让北廷兵出手,我朝大兵,一定要待局势已定后再出击收拾残局。
叔父,一定小心啊!”
郑森被郑鸿逵留在了吕梁洪阵地,负责指挥留守的郑家船队。他望着一直向北开去的明军队伍,鲜红色的罩衣军旗在正午的阳光下,留下一条鲜艳夺目的尾迹。
“大明朝恩养天下百姓三百年,皇恩浩荡,福德绵延,国祚定不至于绝于今时。闯贼终究黄巢之辈,朝廷再中兴维持十几二十年时间,总是不成问题的吧!”
至于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情,郑森已经不敢多想。
钱谦益的另一位门生弟子,跟随在郑森左右的洪士鲲与洪承畴同族,但却对清廷没有多少好感,反而因为听闻了许多关于晋王李来亨的传闻,对大顺军心有神往。
他犹豫再三后,拉住郑森的手低声道:
“大木……万一事情并非如刘良臣所说那样,李来亨尚有胜算,你打算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