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忧心忡忡,而方以仁回忆起清军,则不止是忧虑,而简直是恐惧了。
他毕竟亲身经历过济南之屠,是靠着几分好运气,才从清兵的屠刀下捡回了半条命来。
李来亨的话又让方以仁回想起了清军可怖的攻势,他眼神中流露出几许往日所不曾见过的苦楚和退缩,声音里带着颤抖说道:
“十一年那回东虏破济南,攻势仿佛破竹。当时守卫济南的山东巡抚宋学朱和历城知县韩承宣都是清名干练的能臣,他们苦守组织济南军民苦守十昼夜,可是登莱等处的解围之兵皆为东虏野战击破,济南外无援军,内无能战之旅,结果只能束手待毙。东虏入城以后,到处残杀,放火烧城,又以绳穿手,把大批百姓俘往关外为奴。”
崇祯十一年冬天山东的这场浩劫,归根结底的原因在于明军的有力抵抗,在卢象升孤军覆灭于巨鹿时就彻底结束了。
崇祯皇帝用卢象升这个壮烈至极点的牺牲品,为他毫无半点成功、只有彻彻底底失败款和之议换来了一个惨烈的羞辱结局。
巨鹿之战以后,剩下的那些边军部队也全都处在士气低迷、军心瓦解的状态里,根本无法阻止清军的肆意往来。
其实山东原有的军事力量并不弱,只是山东门户德州先失,清军长驱直入,明军又各自为战、不敢相救。少数还有勇气援救友军的军队,又进一步以自己的孤军覆灭宣告了这种可怕的结果。
如此上下解体,又焉能抗衡清军的蛮暴酷烈之师?
李来亨则劝慰道:“清军军势之强,闯军中少有人清楚……但只看中原闯军至今视为强敌的孙传庭,十一年东虏入寇时也只能尾随‘护送’清军出关,不敢大战截击,便知东虏兵锋之劲,一定远远超乎闯军的一般想象。”
崇祯十一年清军在巨鹿消灭卢象升所部后,便大胆南下,分散部队四处劫掠,把冀南鲁北一带席卷一空。饱餐之后的清军携带大量钱财、裹挟无数百姓,安然出关,临危受命的孙传庭督率几万明军尾随清军,也只能采用最为谨慎保守的战略,坐视清军自行返回关外。
清军这样肆无忌惮的攻势,是眼下闯军绝对没有办法做到的即便把中原闯军和湖广闯军的力量全部加在一起,李自成也是绝对没有半点信心,敢于在三个月内深入陕西千里,在孙传庭眼皮子底下武装游行一遍后,再全身而退。
仅仅以此观之,就知道清军实力之强劲,既在全部明军之上,亦在全部闯军之上。
更何况入关劫掠的清军,尚且不是皇太极全部的主力,皇太极底牌筹码的雄厚,亦可见一斑。
“小袁营的人都说清军已经到了山东境内,想来应该不假。”方以仁也估算道,“清军破蓟州到现在已经过去快有一个月了吧?按照崇祯十一年那次清军的攻速来看,三个月清军就可以打到济南,现在不比当年有卢象升做勇士一搏,清军一个月打到山东,甚至打到济南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唉!”
这也是李来亨最为担心的事情,就算小袁营和史可法、陈永福合流,李来亨也毫不担心。
第一是因为陈永福首鼠两端,是个爱惜手上实力的人,大明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李自成又表示了既往不咎的态度,李来亨不相信陈永福会为了大明和同为汉人的闯军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二则是因为史可法虽然立场坚定,品性高洁,可是在能力方面,他史可法确实不是一条龙、不是一只虎他有操守和基本的能力,所以李来亨并不十分贬低史可法,守门之犬应当说是一个比较中性的评价。
可是如果清军现在就打到了济南附近,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李来亨的任务是解决徐州剿总,可如果清军也要攻打徐州呢?李来亨能够坐视清军把徐州掠为一片白地吗?
如果他坐拥两万闯军精锐的野战军,就在徐州南面坐视清军屠杀山东百姓,闯军之后又拿什么去建立对于徐淮的统治呢?更不要说他这样做,闯军淳朴的战士们会怎样看待他李来亨了。
可是难道要李来亨去帮史可法抵抗清军?
对李来亨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同时击溃清军和明军……可是他又有这个实力吗?
“清军若现在就已打到了德州,甚至济南,那么我们就不能不做一种长久的打算……明军是我军的敌人,清军是明军的敌人,可是敌人的敌人难道就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吗?清军如果要在山东再做一遍崇祯十一年他们干过的事情,闯军也只有把本钱砸烂,跟他拼一拼了。否则山东全为清军掠为白地,让我如何面对青徐淮泗的百姓?”
李来亨的左右为难已经充分体现在了他的表情上,现在轮到方以仁宽慰他说:“或许清军已打到山东境内只是流言……他们再快,也绝不可能二十几天的时间就从蓟州打到济南吧?”
这句话倒是颇有道理,明军又不是吃干饭的,诸官再怎么免送,也不至于让清军二十几天时间打穿华北。
李来亨想到这点,也觉得事情也还没到达特别难以收拾的地步。他稍微喘了一口气,让亲兵把地图收起来,准备和方以仁去亳州城内,看看郝摇旗的办事效率如何。
但李来亨还没站起身来,大帐的门帘就被顾君恩掀了起来,他满脸急色地冲了进来,站都没站稳,就连声吼道:
“兖州……是兖州啊!兖州啊!居然在兖州!”
顾君恩吼的太用力了,气都穿不过来,差点就岔了气。李来亨皱起眉毛,赶紧给他端了一杯茶说:“急匆匆的干嘛?什么兖州,兖州又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过来,把茶水喝了,缓一缓,这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成何体统,过来坐下,慢慢把话给我讲清楚。”
“讲……讲个屁啊!”
顾君恩急得在李来亨面前都没能保持仪态了,他一把从李来亨手里把茶水抢了过去,咕咚一口全部喝光后,才大喘着气说:“东虏……是东虏在兖州!据传有好几万人!”
“东、东虏!?”
李来亨大惊失色,咔嚓一声,更加震惊的方以仁则干脆把茶杯都摔到了地上。两人面面相觑,大帐内的气氛陷入凝滞之中,李来亨和方以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了顾君恩,异口同声道:
“东虏怎么会在兖州!”
顾君恩没有把茶杯还给李来亨,而是直接放到了桌上,然后自顾自坐下说:“嗨!东虏可能不在兖州!”
他这句话又让李来亨喘了口气:“不在兖州?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给我一口气说完,不要大喘气的,胡闹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顾君恩挑了下眉毛,苦着脸说:“李世威在永城县大丘集俘虏了一些明军官兵,据他们说东虏二十号左右就攻破了兖州……现在又过了几天,东虏可能已经不在兖州,而是继续南下到徐州附近了!”
“这怎么可能!”
哐啷一声,李来亨激动之下直接把一张椅子踹翻在地,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东虏才二十几天的时间,就算从蓟州打到了德州或者打到了济南,都是够夸张的事情。它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从蓟州打到了兖州!”
“兖州……兖州到徐州,也就二百里地了吧?这快马加鞭,岂不是两天时间就打到徐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