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鱼港到白城,大概十天的距离。这十天,对于格雷来说,不过是稍纵即逝的。毕竟巫妖这种东西,一个不小心休眠睡过头,就一百多年过去了。
同样是十天,对于黑猫来说却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因为它必须要无时无刻地面对格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面对格雷没完没了的问题。
站在夜色下,格雷抬头望见了圆月,于是他问:“为什么每天的月亮颜色都不同,有时候红色,有时候银色,有时候蓝色?”
“本来就有三种颜色的月亮,红色代表血腥,银色代表幸运,蓝色代表祥和。”
“有什么依据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
“难道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相信了?”格雷一脸诧异地惊呼了起来,语气之中还透着鄙夷。
这让黑猫异常地愤慨。带着一个傻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傻子居然还鄙视你。这体验就很糟糕了。
……
路过墓地,格雷看到送葬的队伍哭哭啼啼的,于是他问:“他们在哭什么?”
“亲人死了难道不用哭?”
“为什么要哭?”
“因为他们的亲人永远离开了他们,他们思念亲人呀!”
“让我来帮帮他们。”格雷手指轻轻一点,棺材里的尸体顿时弹了起来,变成了僵尸。吓得亲朋好友四散逃跑,场面十分混乱。
“额……他们好像并不怎么思念嘛。”
黑猫一脸麻木地看着。
……
看到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的一对情侣,格雷问:“他们在干什么?”
“谈恋爱。”
“啥?”
“某种繁衍的前奏。”
“原来如此。”
一扭头,格雷又看到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
“那这两个呢?”
“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黑猫都炸毛了。
对于一只年轻的巫妖来说,整个地面世界都是新奇的,无时无刻都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而对于一只陪伴巫妖的幽灵来说,这些问题则完全是一场噩梦了。是的,噩梦。随着格雷认为自己已经熟知人类世界的各种名词,他开始朝着更深一层次进发,试图将所有的“常识”都剖析开来,一点一点地分析里面的意义与价值,用巫妖的思维去理解。
这让幽灵觉得自己整个价值观都要崩塌了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价值观可言。
路过一个城镇,在获知当天是周日之后,格雷坚持必须像一个骑士一样做礼拜,去听牧师布道。
“身为一名骑士,做礼拜是最基本的。我的骑士誓言里不是还有‘信仰’吗?”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格雷还特意拿出那张抄录了誓言的纸张指给其他人看。
虽然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坚持这么做。
依琳同意了。是的,同意了。虽然有点犹豫,但她终究是同意了。整支军队停下来等格雷做礼拜。不得不说,依琳对这位“虔诚”的骑士也是够迁就的了。
于是乎,一千多的人马将整个教堂团团围住。
那一天,来做礼拜的只有格雷、依琳,外带一只黑猫。因为其他人都进不去。布道的时候牧师声音都开始哆嗦了。
“人类信仰圣灵有什么意义呢?”
“圣灵会庇佑人类。”
“具体怎么庇佑?用魔法吗?”
“用圣术。”
“那些被杀死的骑士们也有圣灵庇佑吗?”
“可能他们不够虔诚吧,所以并没有被庇佑。”
“怎么鉴别虔诚和不虔诚呢?”
“例如有没有做礼拜。”
本来牧师是想善意地引导一下,然后告诉格雷:“像你这么虔诚的骑士,不用担心。”结果格雷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
“那糟糕了,我们所有人只有我一个人‘虔诚’。这样我们岂不是会失败?”
这就很尴尬了。
牧师望见站在格雷身后的冷冷看着他的依琳,一个劲地冒冷汗,没敢接话,只能尴尬地笑。这让格雷陷入了沉思。
“我似乎发现了一个关于神学的秘密。”格雷小声对黑猫说。
“闭嘴,这个秘密所有人都发现了。”黑猫小声回答道。
“牧师先生,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希望能与您探讨关于圣术的话题。这个话题我比较感兴趣。”
牧师犹豫着说:“其实……很多地方都有教堂的,你不一定非要来我这里。”
“为什么?”格雷的灵魂之火又是弯成了问号。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答案。
离开的时候,牧师送了格雷一本圣经,并对他说:“圣灵在上。神学永无止境,其实身为神的仆人,我也不太懂,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自己从书里找答案,或者询问其他牧师。千万……别特意过来找我。”
“牧师先生真是个谦虚的人呀。”格雷由衷感叹道。
“切。”这个切,是被格雷困在背后岔着两条腿的黑猫发出的。
刚一踏出教堂,大门“咣”的一声就关上了。关得很急,甚至还上了锁。
格雷呆愣地回头看着,问号都快弯成棒棒糖了。
十天的时间里,格雷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忙着问为什么。当然,最主要的遭殃对象肯定是黑猫。毕竟,格雷还没胆子肥到对着所有人都乱说一通的地步。
同样是十天,依琳的主要精力则放到了“准备工作”上。
除了赶路和少之又少的睡眠之外,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了开会、写信、谈判。
“按照习俗,国王将亲自主持祭典,在月底祭典结束之前他不可以离开都城。这是我们最后的时限。”
仅仅一千人的军队,卡斯帕伯爵麾下的三分之一,这样的兵力,在国王面前肯定是不够塞牙缝的。甚至当获知卡斯帕伯爵只肯交出三分之一兵力的时候,队伍中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因为,在之前,他们已经想过无数的办法,但都没有获得更多的支持。这一千军力,极可能就是最终摊牌前他们所能获得的所有兵力。
然而,身为贝希尔家的继承人,依琳显然不这么想。这一千兵力,她有更大的用途。
卡斯帕伯爵的效忠被写成信,寄往了公国的各个角落,摆到了各方贵族的桌案上。沿途,她又开始利用这一千兵力逼迫弱小的贵族表态,再联合小贵族,逼迫更大的贵族表态。
“如果易朵尔男爵愿意支持我们,那么,我将许诺在我获得公爵之位之后,将他的领地扩大一倍。”
……
“告诉你的主人,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如果他拒绝承认我作为贝希尔公爵唯一继承人的身份,那么我的骑士,将把他的头颅挂在长枪上。”
……
“对,你说得对。我很可能无法最终继承贝希尔公国。但是,如果你拒绝臣服于我,你肯定没办法见到明天的太阳。即使你逃跑了,我也会让我的骑士冲入你的领地,掠夺你的庄园,然后将你的财富和武器分发给那些愿意臣服于我的平民。”
……
“如果子爵阁下不愿意接受一份你我之间新的协定,那么,我不介意换一个新的谈判对象。例如你的弟弟。据我所知,他对继承你的遗产十分感兴趣。”
每一次对手的妥协之后,依琳都会赏赐对方一些金币,用以展示自己的慷慨与财力。当然,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在金币上留下一点意味深长的血迹。
每一次对手强硬之后,依琳都会命令格雷徒手拔起一棵树,或者击败对方一名骑士,用以恐吓。
年仅十七岁的少女显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老练。
“这真的是个女人吗?”帕斯如此问道。
手边仅存的几个嫡系骑士,除了受伤的之外,全都被当成快马信使用了。甚至连霍尔斯和帕斯手下的佣兵也被派了出去。
如果不是帕斯受伤了的话,大概连他也会被派出去吧。
人手不足,依琳的卫队最终只剩下格雷一个人。一位领主只带一名护卫,统领着另一个随时可能叛变的领主提供的士兵。这要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是平时。而且,在格雷干下那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之后,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对他保护的人下手了吧。
沿途,为了威慑一众小贵族,格雷已经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奉命拔过六棵大树,击败过三名骑士,扛起过两个石磨……
于是乎,滚雪花一样地滚。当十天后,队伍抵达白城的时候,已经从一开始的一千人,变成了三千人。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无论如何,至少达到卡斯帕伯爵手下人马的水平了。与此同时,格雷的名声在依琳的刻意推波助澜下,也迅速地传播了出去。
十天之后,一座白色的,鸟语花香的城市出现在格雷面前的。
层层叠叠的房屋,一望无际的平原,广阔的农田,肥沃的土地,密集的河流网穿行而过,一道道的拱桥架在城市的各处,络绎不绝的人流。有一种与之前所有遇到的任何一个城镇截然不同的,四通八达的感觉。
毫无疑问地,这是格雷至今见过,最繁华的人类城市了。以至于只一眼,就让呆惯了地底那种“乡下地方”的格雷整个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