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萨里如果还是原先的那个维萨里,他当然无法看到有关于圣剑的资料,也无从仿造它,但他现在可以说是在巫师中最为接近路易十四的人,其资格与权力不亚于米莱狄夫人,曾经对他这样的外来巫师后裔紧紧封锁着的书籍与密卷他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翻阅——亚瑟王的王者之剑来自于湖中仙女的馈赠,在人类的记录中,是一柄黄金剑柄上镶嵌着珠宝,剑身以精钢打造的双手剑,它的剑鞘可以保证王者不受伤害——当初亚瑟王先是丢了剑鞘,才会在之后的战争中受了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路易十四站起来端详维萨里捧到他面前来的圣剑,也就是王者之剑——巫师们的记载必然要比人类清楚得多,剑柄上盘绕着两条巨龙,巨龙的眼睛是闪闪发光的琥珀,膜翼高高扬起,身上的鳞片小如米粒却片片清晰可见,它们就如同活物那样温顺地在国王的手中俯首低头,尾端缠绕在向上弯曲的弧形护手上,银白的剑身上密布如同涟漪般的锻打纹——虽然是湖中仙女制造的长剑,但这柄奉献给凯尔特人最后一位王者的剑还是具有着昂前列的凯尔特风格,剑刃并不十分锋利,甚至还有一点钝厚,长度超过了路易十四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柄双手剑,他以为重量可观,但拿到手才发觉它的重量就和他最熟悉的护身剑差不多。
他随意地提剑一劈,只听一声巨响,剑刃所指的方向,国王最喜欢的那张桃花心木书桌整整齐齐分做了两半,连同上面的墨水、纸张和文件倒了一地。
“总要有点特殊之处。”对着国王意味深长的眼神,维萨里从容地说。
“确实,它或许可以说服一些人。”路易收起它,因为王者之剑的剑鞘具有着防御任何伤害的作用,并且人尽皆知,所以维萨里等人是没办法重新复制或是伪造出来的,“梅林时期的巫师可比现在的巫师强多了。”维萨里解释说:“但王者之剑在记录中也只说它格外锋利,据说亚瑟王曾手持着它击倒了四百七十名围攻他的撒克逊士兵。”
“可惜了。”路易说:“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想让我用它来做点什么——但不行,维萨里,就算你们拿来了真正的圣剑,也不过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维萨里一怔。
路易耐心地解释说:“你们也许觉得,英国人会因为我手持亚瑟王的遗物而动摇,至少那些苏格兰人一直在祈求亚瑟王重新回到大不列颠? 但不说我是一个波旁,就算是亚瑟王真的从阿瓦隆回到了英国? 那些红头发的凯尔特后裔真的会愿意重新拥护一个一千年前的国王吗?他们已经不需要国王啦,查理二世如此,亚瑟王也是如此。”他轻声说,而后看向维萨里:“这就是凡人与巫师最大的不同了? ”他和蔼而又冷酷地说道:“巫师们依然停留在梅林的时代里,凡人们却已经走到了距离你们很远的地方? 你们珍而重之的东西? 早就被我们弃之如敝履了——若说有什么不容他人质疑的王者之剑? 诸位? 往外看? 我的舰队? 我的火炮? 我的军队,这些才是我的圣剑与骑士。”
“不过你们的努力也不说是完全白费。”路易又说道:“我听说有一些英国巫师也来到了布列塔尼? 他们似乎想要在我们彻底地征服布列塔尼之前找回梅林与亚瑟王留下的圣物。”
“您说得我都有些不确定了,”维萨里先前都有些脸色发白? 现在总算恢复了一点,他应该料到他的国王总是会有点异乎寻常的想法? 而且他总是那样骄傲,从他还未亲政? 毫无力量的时候就是如此——他也略有听闻,曼奇尼家族曾有意将他永远地留在里世界,但最后还是被他说服的事儿——想必曼奇尼的大家长后来必然懊悔万分,他们放出了怎样的一头巨兽啊:“如果那些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的想法或许会和您一致,”路易像是被逗笑了:“都是巫师么,可能要再等上一百年,巫师才会放弃原先那种凡是巫师必然高凡人一等的想法呢。”
维萨里犹豫了一下,“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在您的设想里,巫师会有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路易沉吟了一会:“简单点说吧,维萨里,”他说:“巫师们对我来说,就和洛林,阿尔萨斯与布列塔尼的凡人,还有胡格诺派教徒一般,是需要修剪的枝条,我不希望你们妨碍到别他植物的生长与繁衍,但也不希望你们的生长与繁衍受到多余的破坏,总有一天我的国家里,每个具有不同信仰与理念的人都能平和地相处,你们也应当如此——虽然鉴于巫师的微妙性,你们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和凡人处在两个维度里,但等等吧,会很快的,你们也会成为一个……普通的民众。”
“听您那么说,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维萨里说,他已经意识到之前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在里世界受够了苦,但还是不免受到它的影响,才会以为一柄假造的圣剑能够影响到国家与国家之前的博弈,正如路易十四所说,现在已经不是梅林的时代,在火枪与火炮前,就算是圆桌骑士与亚瑟王也是不堪一击——而没有力量的人发出的声音总是最微弱的,他的傲慢已化作了无尽的沮丧,因此也没有对国王的预言发出什么质疑之声:“您是说以后巫师也会成为凡人吗?魔法会消失?”
“魔法也许不会消失,”路易说:“但只要凡人的力量能胜过魔法,就足够了,就像是现在的人会畏惧士兵手中的火枪,却不会畏惧士兵那样,那时候巫师也不过是拥有合法武器的平民罢了,人们惧怕的从来就是特权,而非某个,某类人。”
“我现在有点好奇了,”维萨里喃喃道,在国王投来询问的眼神时,他说:“如果当初您留在了加约拉,巫师和凡人又会走往哪里呢?”
路易想了想,“我不能确定,但我觉得,那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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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与维萨里不知道的是,距离他们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有人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巴士底狱被黑暗笼罩,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阴寒的地窖攀援而上,一层层地直到最高处,如伦敦塔,最高处关押着最尊贵的囚犯,迄今为止,还只有一个,他或说她曾有个邻居,是可敬的约克公爵,但自从约克公爵被他的兄长查理二世赎买回去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对监狱长来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他无法公开这位的身份,除非他想和绞刑架上的尸首一起跳个舞。值得安慰的是,这位“先生”也没给他找过什么麻烦,除了经常倚靠在窗口,俯瞰巴士底广场,遥望远处的卢浮宫之外,他最常用书籍和音乐来打发时间,也会看看报纸,还有一些经过特许传送进来的信件。
这位先生所受到的待遇与一个公爵相同,还有一个仆人照顾他的起居,监狱长时常拜访他,探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一般而言,他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或是摇头,今晚也是如此,监狱长估算着这位的年纪,也许“他”会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后半生,如果国王不改变主意——监狱长又是惋惜,又是庆幸,他已经做好了在回忆录中留下正确答案的打算,到时候他的回忆录准会受到所有人的欢迎,就是现在,也有不少人好奇地前来打探这位尊贵囚犯的身份了。
监狱长正要沿着楼梯走下去,眼前的光线突然轻微地一跳,烛光猛地一暗,又一亮,监狱长抬起头,铁一样冰冷的寒气切过他的面颊,冲进他的鼻子,他也嗅到了那股轻微但鲜明的血腥气,他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他担心是有哪个囚犯自杀了,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总有那么一两个疯子甘愿投入地狱也不愿继续受这里的折磨与羞辱。
想到这里,监狱长连忙一手举起烛台,一手抓着墙壁,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冲了下去,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脚下一顿,毫无防备地摔了出去。
蜡烛熄灭,短暂的一声呻吟后黑暗里就没了一点声响。
无形的黑影从他的身下蔓延出去,就像是藤蔓那样慢慢地往上爬,它到了阶梯的末端,这里是个圆形的小厅,墙壁上有一扇打开着的木窗,木窗里投入了白色的月光,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圆形,黑影在这里停了一下,从地面升起,蛇一般地指向上锁的门扉,只听咔嚓一声,门就打开了。
这座囚室是一个套间,外面是一个小会客室,里面的装饰与家具丝毫不逊色于主人曾在卢浮宫或是凡尔赛宫的房间,黑影没有驻足,继续悄无声息且快捷地向前,穿过会客室,打开了通往寝室的门,寝室里的四柱床垂挂着厚重的帷幔,它伸出“脑袋”,细长的舌头吐向空中,仿佛在嗅闻什么,几秒钟后,就像是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它从地上跳起来,径直跃入床帏!
但有一柄细剑比它更快!
影蛇简直可以说是自投罗网般地扑上了尖锐的剑尖,虽然是影子,却和真正的蛇类那样疯狂地扭动和摇摆着,它的身体猛地拉长,继续扑向目标,却只咬住了一张丝绒面具,丝绒面具发出了凡人无法听到的尖叫声,从被咬住的地方开始翻卷和凹陷,竟然反过来吞噬了这个不速之客——但几秒钟后,它的颜色倏地从深红色变成了灰白色,像是被失职的女仆弄褪了色,又从囚犯的脸上落了下来。
玛利.曼奇尼一把抓住了面具,挥动细剑,露出了警惕得神色。
“谁?!”
一从碧蓝色的火焰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照亮了来人与玛利.曼奇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