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群鸟高鸣,东方欲晓。
众人洗漱拾掇好,便早早出发了。
晨间露气深重,蒿草长叶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壮子挥打着小路两侧湿漉漉的蒿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啊呀。嚯,自从来到这南山,壮爷我都快变成大公鸡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这跟之前夜生活丰富的壮爷可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呀。我妈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勤勉了,一定感动到哭了。”
“你之前那种夜生活,跟睡觉也没什么两样,不是打游戏就是刷动漫,有意思吗?”段飞不屑道。
“有意思啊,当然有意思啊!没有亲身体会过的奇妙世界,你是不懂滴。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怎么不是鱼不知道鱼的乐……”壮子不满道。
“那叫‘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段飞鄙夷道。
“嘻嘻,你们那个华国真是奇奇怪怪的,都是些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感觉就像两个世界一样。”赤插嘴道。
“就是两个世界啊!”壮子心不在焉嘟囔道。
“壮!”卓展呵斥了一声壮子,快步上前,与赤并肩而行。
今天早上下山的一路上,卓展都刻意走的比较稳。昨天夜里,他胸口又暗暗刺痛了几次,虽没有第一次厉害,但疼痛感上来的时候有一种让人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很是难受。
因此白天再上路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地缓步稳行,意欲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气息,不要路上发作,引大家担心。
卓展瞄了一眼睫毛上还挂着露水的赤,悠悠道:“儿,还没问过你呢,祝融火神不是远古造世神之一吗,而且据我了解,他是有祭坛封庙的上神,怎么肯收你为徒的?”
一听这话,赤陡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这可是个传奇,还要从我出生那天说起啦。”
段越一抬头,忙快走几步凑上去听。
“母后生我时,正值火年火月火时,那日也刚好是天虞山王宫举办百年一次的火神祭天大典。我师父当时也在,得知赤帝有女火年火月火时降生,就过去看了一眼。
母后说,我在出生后立马就显出了之巫力,还在襁褓中就生出了小小的翅膀和侧鳍。火年火月火时生,又是火神座下的一等神兽,惹得我师父大喜,当即决定收我为入室弟子,并与父王、母后约定三年后接我上丹穴山。”
“呦呦呦,天生巫力了不起啊,瞅把你瑟的。”壮子对于自己是最后一个才觉醒巫力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此时很是看不惯赤炫耀儿时的荣耀。
“那你真的三岁就上丹穴山拜师学艺啦?”段越惊奇地问道。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三岁的她还只是被母亲和哥哥抱在怀里的一个瓷娃娃。
赤朝壮子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看段越,继续说道:“对呀,说起我上丹穴山那会儿,还真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呢。我二姐当时跟我一同住在紫霞宫,她长我八岁,但很爱哄我玩耍。
当时丹穴山淬火宫的神使姐姐来接我,我二姐以为我被带走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躲进了来接我的我木轿下面的隔板里,一起被带到了淬火宫。”
“哦?然后呢,然后呢?”壮子听到这富有传奇性的故事,很是感兴趣。
“然后我二姐就大闹淬火宫啊,嚷嚷着祝融老不死的把妹妹还来,今天一定要带走妹妹之类的。”
“她敢这么说火神啊?”段越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赤。
“嗯啊,”赤呆萌地点了点头,“但是啊,她嚷嚷归嚷嚷,当她看到我师父的第一眼,就瞬间化身为我师父的迷妹了。”
“你师父很帅啊?”段越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然啊!不过我二姐当时不知道,她之前听闻祝融火神活了几千岁,以为是个糟老头子呢,谁想是一个十足的俊英郎。”赤自豪地说道。
“那后来呢?”段越追问。
“后来我二姐就说什么都不走了,表面上说是不放心把我自己留在淬火宫,实际上啊,啧啧,还不是为了能天天看到我师父。”赤撇嘴道。
“你二姐也真够痴情的。”段飞感叹道。
“可不是嘛,我二姐足足在淬火宫赖了九年,九年啊!直到我十二岁学成下山,才不情愿的随我一同下山,回天虞山了。”
“啧啧,真是烈女啊。”壮子摇了摇头,很显然,这样执着坚韧的女人他是不喜欢的。
“不过这也害苦了我二姐。我师父终究是神,没有凡人的那些心思,丝毫不对我二姐动情。可怜我二姐只是单相思,到现在,都熬成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
我父王和母后,还有二姐的生母怜妃娘娘,这期间不知给二姐张罗了多少次亲事,可二姐不是逃跑就是以死相逼,到最后,父王他们只得作罢,任由二姐耍性子了。”赤无奈道。
“你师父的心可真够硬的,这千年老树难开花啊。”壮子吐槽道。
“儿你离家出走这一招也是跟你二姐学的吧?”
卓展不怀好意地看了赤一眼,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赤就说过自己是因为逃婚才来到赤枢的阳山的。
“要你管。”赤嘟起小嘴,脸颊上飞上两片红云,一副不愿提及往事的害羞模样。
翻过箕尾山,又跨过水,众人便来到了直通丹穴山的神祉大道。
神祉大道两旁就是丹穴山历代的守护者聚居而成的村落风家峪。
不同于其他村庄的烟火世俗气,风家峪的村民多以山耕、采药为生,从不随意猎杀山物水游。
风家峪每五户为一个甲组,每个甲组每年出一户人家,前往南山各地的火神封庙,打理庙内大小事宜,并用信民供奉的香火钱修葺、翻新祭坛庙宇。
这风家峪的祖先本为火神传火受业者燧人氏部族的一脉分支,后因战火落难此地。因被在此修行的火神所救,便自愿在此处住了下来,做了淬火宫的风行使徒,并改姓氏为“风”,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看到卓展一行上山,临道的村口几户人家都争相出来张望,但看见为首的是火神的入室弟子赤,便都放松了警惕,相继回了村舍。
“赤,你师父这保安可真多,要不是你刷脸,我们还真进不来呢。”壮子一脸惊异道。
“上神的行宫肯定要比普通封地领主的宫殿难进的多,要是那么容易进去还当什么神啊?”段飞反驳道。
穿过神祉大道,浓雾散去,现出了丹穴山壮美的面貌。
此时虽正值初夏,但放眼望去没有任何绿色的植被,整座山为黑炭般的岩块错落叠成,山岭石面裸露,两侧乱石干滩依稀可见。
映满眼中的不是焦黑的山石,就是一片片干松的黑土。偶尔几只灵鸟飞过,幽幽啼鸣回荡山野,令这色调单一的山岭沟壑更显空旷寂凉。
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在丹穴山的半山腰处,可以看到一条环山火焰,如同盘桓在山腰的一条愤怒的火龙。
火龙滚烫斯烈的火舌不断向外燎动着,熊熊烈烈,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灼热万分。
几人小心行至半山处,却在那道烈烈的火龙前不敢再进一步。人人都是面色赤红,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细汗。
只见赤从腰间拿出一块带有凤凰图案的血红色玉牌,只身走进火焰中。
那凶猛的烈火见了这红玉牌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遽然后退,熄成幽幽几簇孱弱的火苗,仿佛在瑟瑟哀鸣般。
退去火焰的山路瞬间贯通起来,几人快步赶上赤,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飞快地穿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上去两三米后,原本断开的火龙再次聚合在一起,天炽地。
“唉我去,这搞得跟马戏团跳火圈似的,真是刺激!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了,江老那个老狐狸也没有赤这避火牌,是怎么上到这上面来的,还把开图石留在了这里?”江雪言不在,壮子谈论起江老也没了顾忌。
“江老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都与常人迥异,别说你了,就连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咱们这几个凡人就不要猜测一个疯子的想法了。”卓展轻描淡写道。
“也许是带灭火器和水带上来的呢。”壮子打趣道。
“是不是还要弄个云梯呀?”段飞忍不住戗言道。
壮子撇了撇嘴,抱怨道:“哎呀,别扯这些没用的了,现在我就求菩萨保佑,江老这个老顽童别再把开图石藏到这么旮旯古奇的地方了。搞得我们找开图石就跟历险似的,先是在阳山遇到了叛乱,后来又在冷凌国九死一生,这下可好,直接上火焰山了。”
“阳山那会儿是刚好赶上了,而且又是我们自愿留下的;冷凌国不是为了救绣儿吗。而且拿开图石的过程也都很顺利,赤的大哥和高夫人都没有为难我们。这次,不也有赤的避火牌安全上来了吗,真是搞不懂了,为什么你总是在抱怨。”
段越不满壮子有事没事就无病呻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壮子不怕段飞那种挖苦式吐槽,也愿意跟段飞抬杠。但他最怕段越这种义正辞严的说教,分分钟说的他瘪了气,顿时矮了一截。此时的他只能闭嘴,做个安静的并不美的男子。
赤感念段越为自己大哥说话,感激地对段越一笑,段越也以同样礼貌的笑回应了赤。
目前队伍中仅有的两个女孩子,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要好,一直礼貌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在了两人中间。
丹穴山并不高,早已习惯了攀山越岭的众人不多时便来到了火神的行宫淬火宫。
淬火宫两侧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树海。这种花树枝干漆黑干瘪如焦炭,丝毫没有任何绿叶和枝芽,火红火红的花团突兀地开放在枝头,却异常火红鲜艳。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火海。
被花树海簇拥在中间的,便是淬火宫。一座通体由黑玉砖建造而成的雄伟宫殿,玉瓦锃亮,飞檐上翘,一派出尘脱俗的仙风气骨,迥然绝尘。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绮红的晚霞将整个天际都染成了绯红色,与下方红色的花树还连成一片,让整个淬火宫看上去就像在熊熊烈火中一般。
淬火宫前方的两根黑玉通天柱上栓了两头神兽,一头为赤鬃火麒麟,一头为金身火凤凰。
众人心怀敬畏地走过神兽,就在他们接近神兽的一瞬间,两头神兽却惊慌地嘶吼起来,一边哀鸣一边后退,惹的几人心中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凤舞、青奇莫怕!你们几个,快快过来。”只听一冷峻纯净的女声呵斥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玄青莹洁的玉阶之上,站着一位早已洞悉一切的神官女使。一袭素白长裙,干净的有些扎眼。仅袖口绣着的几朵淡蓝色莲花,让她看起来不是一方随时可以被风吹走的白色绢帕。
女使冷峻的眉峰流露出高贵与漠然,轻抿的微薄嘴唇也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傲气与寡情。
赤称其为“玄梅姐”,众人在这位玄梅姐的引领下进入了淬火宫,一路走过长廊、套院、水台,来到了正殿。
正殿阶下依次站着三名身着紫色、青色、黄色长裙的女官,虽没有玄梅那睥睨傲然的气质,但都是面容姣好、举止不俗。
玄梅双手交握于胸前,步伐轻盈地走到三名女官的最前方,与三名女官排成一列,颔首而立,谦卑而恭敬。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红裤黑靴,上身围了棕色皮封软甲的高大男子背立于大殿之上。
赤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师父!”
那男子闻声缓缓转身,浑身健美精瘦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如利刃雕刻般棱角分明,甚是俊美英气,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束在黑玉冠里,眉目间有一种威慑天下的神者气场。
只见男子目光明亮,淡然一笑,磁性的声线赫赫盈耳:“小儿,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