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靠坐在一起就快睡着了的大彪和小春一个激灵,登时坐直了身子,摸了摸嘴边的涎水,怔愣地盯着灰头土脸的易龙朝他们走来。
他们的老大左边的脸颊又添了新伤,下巴上还有淤青。
“龙哥!”
“龙哥。”
两人站得笔直,就像岗哨一样。
大彪将那一大串钥匙双手拎着还给易龙。
易龙接过钥匙,把两个加料的煎饼果子递给大彪和小春,呆呆看了看防盗门:“人在里面了?”
“嗯。”两人点了点头。
“怎么样,闹没闹?”
“挺安静的啊……”两人面面相觑。
“行,我知道了。”
易龙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转动钥匙,打开了门。
段越正坐在床上盯着照片发呆,听到门响,吓了一跳,赶忙把相框塞到枕头下面。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坐好。
见到易龙走了进来,她又慌张地站了起来,捋了捋头发,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易龙环视着四周,又看了看段越,一句话也没说。
“呃……不好意思……动了你的东西……”段越有些不好意思,半曲双腿,伸手将自己坐皱的床单铺平。
“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可告诉你啊,我的房间,谁也没进来过,就我那群兄弟都只进到客厅。你呀,头一份。怎么,想跟我过了?”
见易龙又恢复了往日痞里痞气、油嘴滑舌的样子,段越反倒心安起来。她背着手,撅了撅嘴,表示不屑:“她也没来过吗?”
易龙脸一抽抽:“谁?”
“那个……你女朋友啊,梦莹。”段越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认真。
“嗨……她呀,连我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不过大眼美妞儿,你这双眼睛可真水灵,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对眼睛了。”易龙盯着段越的眼睛,聊骚道。
“小心再让那个梦莹知道了,收拾你。”段越白了易龙一眼,切入正题:“我哥他们知道了吗?”
“嗯,我亲眼看见的,三爷给文泰打的电话。”
“那我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哟,太自信了吧,那可不一定。你啊,还是安心在这儿呆着,我亏待不了你,啥时候能走了,我自会通知你。喏,出去吧,先吃饭。”易龙说着提起了手中一直拎着的那个塑料袋。
既然反抗不了,也逃不出去,段越只能听话,乖乖的跟着易龙去了客厅,端坐在餐桌旁,看着易龙把塑料袋拆开,拿出一个一次性餐盒和一双方便筷子放在自己面前。
“这什么呀?”
“炒面。”
段越迟疑了一下,没动筷子。
易龙瞄了她一眼,呵呵一笑:“放心,我没让他放辣椒和红油。”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
“两年前,在天枢城的时候,红烧牛肉面,你不是不吃吗?”易龙反问道。
“哦。”段越淡淡应着,掰开筷子,挑了一小口,心里竟有一丝温暖。“你不吃吗?”
“在外面吃过了。”
话音刚落,易龙的肚子就“咕噜”响了一声。易龙有些尴尬,瞅了瞅段越,暗骂一声:“擦,真特么打脸……”
段越“噗嗤”一笑,低下头安心吃面,也不去管他,爱吃不吃。
这个点儿了,段越也吃饿得够呛,很快就把一整盒炒面吃完了。不过外面小吃摊的东西,浓油重盐。吃完炒面的段越,有点儿口渴了。
“有水吗?”
易龙起身,向一个小斗柜走去:“别喝水了,没意思,喝点儿有味道的吧,嗯……咖啡还是茶?我这儿有上好的西湖龙井……”
“咖啡吧。”段越果断打断了易龙。
易龙顿了顿,抬起了头,挑起一只眉毛:“我这儿只有几块钱一袋的速溶咖啡,喝茶吧,茶可都是我……”
“没关系,就咖啡。”段越很坚持。
易龙没办法,点了点头。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串钥匙,密密麻麻的串成一大串的钥匙,足有20几把,每次一拿出来都叮当作响,风铃一样好听。然而易龙却看都不用看,熟练地从其中盲摸出一个,插进了斗柜的钥匙孔,拧开。
只见他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一小袋速溶咖啡,一小袋真空塑封茶叶,分别倒入两个玻璃杯。然后走进厨房,点开了热水壶的加热开关。
“真想不到,你还挺干净利索的,只不过……摆的东西太单调了,颜色也太土气,像老年人的家。”段越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易龙无奈笑了笑:“怎么着啊,你想象中我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啊?臭袜子、臭内裤满天飞,一次性外卖盒堆成山,满地的烟头啤酒罐,床上都是大波美女的杂志和成团成团的卫生纸,桌上、窗台上的灰有二尺厚?”
段越脸一红:“你怎么知道……”
易龙耸了耸肩:“大彪和猴子他们住的地方就这样儿啊。”
“叮”
热水烧好了,易龙赶忙将滚沸的水倒进两个玻璃杯中。
左边,墨绿的茶叶活泼地打着转,上下翻滚着,渐渐舒展开卷曲的叶片。
右边,奇妙的粉末将白水染成漂亮的卡其色,温温吞吞的,吐着泡泡。
易龙拿着两个杯子的杯口走回餐桌,将装有咖啡的那一杯放在段越前面:“小心烫。”
“没有方糖吗?”段越扬起小脸,很郑重地问道。
易龙一愣,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哪有那玩意?这速溶的,里面奶精啊糖啊应该都有吧,我这儿不讲究那些,你就凑合喝吧。”
“不行,没有方糖的话,那我还是喝白水吧。”段越将玻璃杯向前推了一下,说得干脆利落。
其实段越在女生中属于比较爱作的那一类,之前跟壮子单独出去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很爱使小性子,自己还觉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不过她作得不烦人,执拗的小样子甚至还有些可爱。
易龙看愣了神,憋不住笑了,点了点头,拉着长声:“好,好好好,小姑奶奶,我让小春去给你买。”
说着他便走向门口,打开门,指使小春去买方糖去了。
关上门,回到座位上,易龙端起了茶杯,吹了吹:“咦?茶叶梗立起来了,看来会走狗屎运啊。”
段越抬头看着易龙天真的笑,就像照片里那个孩子一样,不禁问道:“你也喜欢看动漫?”
“动漫?啥玩意?”易龙一脸懵逼。
段越将额头贴在了桌子上,又抬起头,满脸同情:“果然,跟只会喝茶的老人家是没办法沟通的……就是扶桑国的动画片啊,壮子总看,里面总会出现茶叶梗立起来会有好事发生的桥段。”
“哦!”易龙恍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扶桑国啊,我在那儿带了两年,就是那两年养成爱喝茶的习惯。不过他们那些个茶道我觉得很麻烦,我喝茶呀,就开水一冲,也甭管什么轻发酵、半发酵的,好喝就行。”
“哦?你还在扶桑呆了两年呢,说说看……”听到自己不知道的故事,段越很感兴趣。
“初二那年,我妈车祸去世了,我就不念了。在扶桑国打了两年工,那边花销大,也没攒下什么钱,之后就被三爷找到,接回来了。”
段越忽然想到文叔曾经说过的,易龙是顾三爷的侄子,也可能是私生子的传言,正好赶上这个话头儿,便忍不住试探地问道:“顾三爷……是你亲戚?”
一听这话,易龙那单薄的身子忽然变得很重,瘫靠在椅背上,两眼盯直勾勾着天花板上的灯,出了神:“我也不知道……按理说我应该管他叫一声大伯,我爸是他的远方表弟,也是他的马仔。不过,我爸妈结婚刚三个月,我爸就死了,死于帮派械斗。九个月后,我出生了。他对我们母子不错,经常来看我们,每次都拿很多东西。再后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来,撞见过几次,我便不回家了……”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在隐土邦里,这不是什么秘密了。”易龙自嘲地说道,随即歪过了头,看着段越:“床底下的照片,你看了吧?”
“你怎么知道?”段越一惊,立马将身子向后仰,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羞愧得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你动了我哪样东西,我都知道。”易龙再次将头仰向天花板:“小时候,我回到家,发现我放的东西被动过了,就很不爽,你懂吧……”
“对不起……”段越声音更小了,就快听不见了。
“都说了,别跟我道歉。不需要。”
“你妈妈……很漂亮……”段越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怎的,就说了这么一句。
易龙冷冷一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他。后来听别人说,我爸妈的婚礼是他主婚的。那天,他看到了我妈,惊为天人。所以,我爸才会死。不,死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爸,我都不知道。”
“你是怀疑……”段越瞪大了眼睛,大胆地问道。
“没错,我是怀疑过,他到底是不是我爸。有的时候对我偏袒得要命,隐土邦许多弟兄都对我有些意见,碍于他,不敢说,我心里明镜的。但有的时候,他又对我特别绝情,连条狗都不如,真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我冤家。呵呵,我还真是悲哀,天天跟着的这个人,到底是我爸还是我杀父仇人都搞不清楚。”易龙说着说着有些崩溃,双手情不自禁地抹了把脸,满面衰容。
“那你没想过去做亲自鉴定吗?”段越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很真诚地建议道。
易龙将头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段越,有些嘲讽地说道:“怎么做?我拖着三爷去?呵呵……”
“现在不是说,薅根头发就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易龙突然大笑起来,拍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什么?”段越被笑毛了,有些不高兴了。
“头发?你还不知道吧,三爷他呀,是个秃瓢!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去拔他的眉毛?哈哈哈哈哈……”
段越有些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哂然道:“罢了罢了,当我没说。”
不过沉重的气氛因为一句玩笑就缓和下来,段越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咚咚咚”
响起了敲门声,易龙忙起身去开门,段越也赶紧憋住笑,正襟危坐。
小春将头探进来,递过一盒方糖,满面春色,小声说道:“哎龙哥,我刚才听见,你俩气氛挺热烈啊!”
“滚蛋,别瞎说!”易龙狠戳了小春额头一下。
小春并不在意,一脸的诡笑:“知道了知道了,我滚,我滚!龙哥,你们继续,继续哈。”
易龙一脚将小春踹出去,猛地关上了防盗门。
“别听他瞎嘞嘞。”
易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段越也是。
拆开包装纸,易龙将方糖推到段越面前:“你自己加吧,我手不干净。”
“两块就够了。”段越说着就去拿方糖。
“慢着。”易龙摸了摸段越的杯子,一把夺了过来:“这都不怎么热了,我去给你冲杯新的。”
“不用!”眼见着杯子被拿走了,段越有些着急地喊道:“那这杯怎么办?”
“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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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江宅,文叔、卓展、段飞大眼瞪小眼地在客厅坐着,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段飞,还是没联系上壮子?”
“谁知道死哪儿去了,不管他了。对了,要不要报警?”
“不行,报警的话,司空的事儿就搬到台面上了,不好办。”
“哼哼,顾三儿就是吃准了咱们这一点,才敢跟咱们谈条件。”
“不过他不会把小越怎么样。”
“不行,小越在他那里多呆一分钟我都难受!”
“文叔,他们只要这两样吗?”
“没错,长生果和司空,任意一样都行,顾三儿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长生果跟本就没了……”
“我说了,他不信呐……”
“那咋办?”
“段飞,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同学,计算机超厉害那个,曾经做过黑客?”
“有啊,你想?”
“联系他,看看能不能把从中民路天桥到你家这一路上的监控黑了,任意一个都行。只要发现隐土邦那伙人的身影,不止易龙,猴子、大彪、魏子、小春、来喜、虎头他们,谁都行,发现一个就盯准了。”
“明白了,我这就打电话。”
“还有,文叔,让文远派辆车过来。”
“卓展,你要?”
“我要去西市刘各庄屠宰场和城北的香墅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