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沙暴很猛,浩瀚无垠的戈壁滩上狂风怒号,黄尘蒙蒙,混沌一片,连天地间那道分界线都看不见了。
即便是兽皮做的厚底靴子,踩在这满是粗砂、砾石、盐碱的荒滩上,脚底板还是又疼又累。
“呸,呸……我去,这鬼地方,风沙这么大,也坐不了小谷,真是要了人命啊。哎我说,咱们得猴年马月能到啊?”壮子吐了吐满嘴的沙子,抱怨道。
“就快了,过了前面的龙脊背,应该就是了。”盘长眯起眼睛,用披风遮着嘴说道。
龙脊背,就是后世所说的雅丹地貌。而诸夭之野上的龙脊背,却比别的地方的都要壮阔。
眼前的这一道龙脊背,顺着风势绵延数十里,每块风蚀垄包都高达一丈或几丈,形状怪异,裂隙窄密,层层叠叠。穿梭在其中,仿佛进了魔鬼的迷宫般,令人眼花缭乱,迷离恍惚。
然而当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垄脊和沟槽,一座气势恢弘的石头神庙豁然出现在眼前。
神庙呈八边形,开放式,穹顶则是一面巨大的八卦。太极两孔皆为空,一孔聚拢阳光,一孔收集月光,汇聚到庙中。
穹顶之下,每一面都有九根盘龙石柱支撑。每一面外围又都有九口八卦井,每口井以玄石为栏杆,栏杆上系满了粗大的绳子,绳子上又绑着青铜铃铛,风吹铃动,叮当作响。八方石墙上,九根石柱后面,每一面又都有九道拱门,从拱门往里望去,庙内空空荡荡无一物。
“八九七十二……这门也忒多了吧。”壮子扫量这一个一个的小拱门,脸拧得跟肉包子似的。
“谁说不是,搞什么搞啊,咱们六个人,每人走一扇门,也得走十二趟。”段飞双手叉腰,一脸苦相。
“该不会每一扇门后面都有一个怪物吧。”赤捂着嘴巴,惊呼道。
“大姐,咱现在就能看见里面,啥也没有。”壮子强调道。
“儿说的不无道理,眼见未必为实,若里面真的空无一物,就不会有什么长生果与不老丹了,也不会那么多人有去无回了。”卓展打量着面前这一排拱门,凝重道。
“你看看,你看看!”赤很是得意,朝壮子做了个鬼脸。
卓展沉吟片刻,看向段越:“小越,用你的幽冥之眼看看。”
段越点了点头,双手抵住太阳穴,眼眸倏忽变成了银白色。
来回扫了两遍,段越摇了摇头:“卓展哥哥,就跟肉眼看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
“你的眼睛……”盘长盯着段越的双眸讶异道。
之前卓展那股大到惊人的冰冻巫力就足够让他吃惊的了。但因为在长生宴上听荼以鱼说过,所以还算有心里准备。不过段越的幽冥之眼,却是他没预料到的。他又看了看段飞、壮子、赤,心想这都是些什么厉害的怪物。
“有结界……”卓展喃喃道。
段越松开双手,收起幽冥之眼,然而就在银眸渐退前,余光一扫,却瞥见了神庙侧面石墙后蛰伏的一个人影。
“卓展哥哥……”段越往卓展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唤道。
“怎么了,小越?”
“那面墙的后面,有人,我看到了。”
“你说什么?”卓展一惊。
“估计是其他的竞争对手了。”段飞说道。
卓展思忖片刻,猛然抬头:“不,是石堡驿馆的人,我们被跟踪了!”
“啊?”
“为什么?”
众人表示不解。
卓展盯着段越说的那个方向,正色道:“若是没见过面的竞争对手,定不会一开始就这般躲着我们,十有八九会像那蚩虬一样挑衅一番,或者直接想把我们干掉。能这么小心翼翼躲着我们的,定是那日我与蚩虬决斗之时在场的人,知道我的实力,对咱们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冒进,也不敢露脸。”
“那万一这人之前就在这儿呢,比咱们早到的。”壮子猜测道。
“不会。”段越已再次使出幽冥之眼,紧盯着石墙的后面。“从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动作来看,绝对是在故意避开我们。”
“若是之前就到这里的人,肯定不会藏的这么谨慎。”赤点头附和道。
“小越,你再看看,能不能看清这人是谁?”卓展追问道。
段越黛眉微蹙,摇了摇头:“这人一直缩着,看不清……啊,他抬头了!”
“怎么样?”卓展焦急追问。
“这人很警觉,脸上涂着黑泥,看不清长相。卓展哥哥说的没错,他认识我们,怕我们看到。”段越描述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男人。”
“他抹泥也没用,我这就去把他抓来,看看究竟是谁。”段飞说着就要往那边走。
卓展一把拉住段飞,轻声道:“别去,他还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他,别打草惊蛇,回石堡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按卓展哥哥说的做,准没错。”赤帮腔道。
“那今天,这小拱门咱们也不进了?”壮子问道。
“不急,宫育之花尚未开放,等五日后的朔月,咱们再去。”卓展镇定道。
“卓兄弟说的没错,保存实力要紧。”一直没说话的盘长也赞同道。
于是众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原路返回,回到了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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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神庙到黑石堡的距离不近,众人回来时已是入夜。
大厅里除了那对笨蛋吃货夫妇还在揪萝卜干吃,其余人都已回房间了。
几人直接上了二楼,依旧聚在了卓展的房间。
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水壶里带的水早就喝光了,天冷风燥,众人早已渴的不行。
段飞冲进屋就拿起陶壶要倒水,无奈陶壶里也没水了,只倒出了半碗,一饮而尽后,还是渴的要命。
“喂,段飞,你全喝了?给我们留点儿啊!真不讲究……”壮子看着见干的碗底,责怪道。
“就半碗,一人一滴吗?”段飞将陶壶一把塞给壮子:“壮爷,解救大家于饥渴的大任就交给你了。”
“给你臭美的,你自己咋不去?”壮子使劲一推陶壶。
“壮子哥,我也渴了。”段越紧了紧嗓子,柔弱地说道。
这一声“壮子哥”可是要了壮子的命了,他二话不说,抱起陶壶就出了门,回头还不忘说一句:“越越,你等我哈,我顺便去庖厨给你找找有啥吃的。”
“哼,有异性没人性。”段飞吐槽道,解下披风递给段越,一屁股坐在床上,揉捏起僵硬的大腿:“哎,卓展,你说今天跟踪咱们的那家伙,会是谁呢?”
赤叠着卓展的披风,看了眼段飞,接话道:“小越说是男人,那就排除了雪梅和老太太。”
“楼下那对夫妇,出场成双,形影不离,而且他俩也不像那般谨慎之人,基本也可以排除。”卓展补充道。
“那就剩下老巫师老衣、老酒、小男孩,和那伙假商人。”赤皱眉数道。
“不会是小男孩,他身形太小,小越肯定会看出来。”卓展沉吟道,“那就只剩下老衣、老酒、假商人和小二了。”
“小二可以排除吧,”段飞鄙夷道:“就他那德行,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没有实锤之前,谁都不能洗脱嫌疑,包括小二。”卓展说道。
“卓展哥哥,你有眉目吗?”赤一脸期待地问道。
卓展无奈摇了摇头:“我诧异的是,这几个人谁也不像能有那心思跟胆量跟踪咱们的人。我只怕是……”
“怕是什么?卓展哥哥你说呀。”赤追问道。
“怕是咱们根本不了解的一个隐形人。”卓展郑重道。
“隐形人?”众人大惊,齐刷刷地看向卓展。
卓展点了点头:“别忘了,这个驿馆的老板可是一直没出面。”
“你的意思是……他躲在暗中观察我们?”段飞讶异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卓展答道
“那会不会这个老板就是堡中客人中的一个?”段飞摸着下巴,思索着。
“也有这个可能,堡中这些人展示给我们的一面,也许是刻意演出来的,干扰我的视线,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也许才会露出本来的嘴脸。”卓展分析道。
赤眼睛一亮,抓着段越的衣服,兴奋道:“哎,小越,那你看看呗,现在他们应该都回房了,看看他们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都干什么呢?”
“啊?不要吧……”段越微惊,有些赧然。
得了这幽冥之眼的透视巫力,在这个世界,墙对于段越来说形同虚设,只要她想,便可随时窥视那些不可知的秘密。然而就是这样一份别人都梦寐以求的巫力,段越却从不轻易使用。
因为她觉得,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一件极其可耻的事情。她怕别人这样想自己,因此也从来不这样做,尤其是私底下。或许这就是天意,或许正是因为段越这种苛刻的自我克制,才能得到这透视的幽冥之眼。
世间因果,巧合机缘,奇妙有趣得很。有些东西,有些人,越是费尽心思,就越得不到。而常常,无心插柳,反而一片绿树如阴。
段越的眼睛是这样,长生果和不老丹,兴许也是这样。无论是这个世代还是后世,人类都无法参透这其中的奥秘。
段飞看出了自己妹妹的为难,但他也实在想知道这群妖魔鬼怪背后的脸孔,挣扎了片刻,看了看段越,还是鼓励道:“小越,看一看吧,若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段越看了看段飞,又看了看卓展和赤,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睁眼间,银白色的眸子幽幽亮起,段越慢慢移动着身体,各个方向打量着:“二楼这几间……雪梅在唱歌……”
“哎,下一个下一个,她呀,老唱歌。”段飞催促道。
段越神情凝重,摇了摇头:“不,她是边哭边唱歌。”
“哦?”卓展眉头一拧,有些不可思议。
“她不唱了,边哭边叨咕着什么……”段越说道。
卓展这时心想,要是易龙那家伙在就好了,这样就能听到雪梅在说什么了。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便立马打消了。若是易龙那伙人真跟来,就他们那些歪门心思,说不定惹出什么事呢,再牵连到自己,反倒麻烦。幸亏在易龙来到白于山之前他们就出来了。
“下一间,醉汉老酒……啊!”
“怎么了,小越?”
“老酒在打桑桑!一边喝酒一边打桑桑,好狠……”段越不禁咬了咬嘴唇。
“怪不得……”卓展黯然低下了头。
“怎么了?”赤颤声追问道。
“你之前没发现吗?”段飞问道。
“发现什么?”赤很是不解。
段飞轻叹一声,无奈道:“他一喝酒,就死命牵着桑桑脖子上那根铁链,不喝酒的时候就放任桑桑自由行动。”
“这说明什么……”
卓展看了看赤,解释道:“他们俩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桑桑是不会跑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老酒酒后会打他,令他不得不跑,所以老酒一喝酒便下意识抓紧那铁链,以免桑桑逃跑。”
“桑桑真是可怜……”赤明白了,有些神伤。
段越蹙眉,眼眶微红,不忍再看,忙看向一旁:“那群‘商人’,果然,他们可不是什么商人,他们在擦刀。咦,屋子里还有其他兵器!只不过这些兵器数量实在惊人,我看看……他们随身带的几个大箱子里全都是,估计有几百!”
卓展冷彻一笑:“哼,这些个司马昭,怕是还有后续大部队了。”
“那个小男孩倒没什么特别的,很淡定地躺在床上。”段越说着底下了头,“我再看看下面。”
一层是下房,其实只是经过简单打扫的窄小库房,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孔,一般人是不愿意住在那里面的。
“老太太……很奇怪,老太太竟然在练功。不知道是种什么功法,她盘坐在床上,上翻的手掌和头顶都有白色蒸汽涌出。”
“啥?这不是武侠电影里的场景吗?我一直以为脑袋上冒出的白烟是背后插了一柱香呢。”段飞吐槽道。
“隔壁的老巫师……老巫师在挖坑!”段越疑惑道。
“什么?挖坑?”段飞一脸懵逼。
“小越,你确定?”卓展也很是不解。
“嗯,就是他床前那块地,他现在站在里面,已经挖了半人深了。”段越说道。
“莫非是他藏了什么东西?还是在找什么东西?不能啊,都是新来的客人,怎么会有机会……”段飞纳闷道。
“啊,那对夫妇回房了。”此时的段越已经抬起头,平视着西面的墙壁,喃喃道:“他们……他们……”
段越说着说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表情夸张。
“他们怎么了?”见到段越这副模样,众人都忍不住追问。
“那个男的的手突然伸得好长好长,坐在床上就能拿到桌子上的水杯。那个女的……那个女的竟然趴在地上舔地砖……啊!”
段越惊呼一声,眼睛瞬间恢复成原来的瞳色,一下子靠在赤身上,抚着胸口,心惊肉跳。
“她在看我!没错,那个女的发现我了……”
“小越,你说清楚些!”卓展也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她用舌头舔了舔地面,就突然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看她的眼神,确定是在看我。”段越肯定道。
“舔地,是在探知?”赤苦思冥想着,一头雾水。
卓展微怔,思忖片刻,开口道:“老妪和这对夫妇已经抱团了,如果猜的不错,他们这组应该是实力最强的,也是目前我们对大的对手。”
段飞恍然,点着头:“难怪他俩之前总说些什么‘手伸一伸就长了’‘不舔怎么知道是黑的还是白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之前我还以为这两口子这里有问题。”段飞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猜的没错,他们俩脑子确实有问题。”卓展正容道。
“啊?”
卓展点了点头:“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容易被老太太利用。不过他们总说的‘吃饱了就打几鞭’、‘不吃哪有力气抽葫芦’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现在了解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段飞说道,“雪梅和老巫师凑成一伙。老太太和笨蛋夫妇是最难对付的。至于那伙商人,呵呵,人多倒未必可怕。只是那老酒的态度还不明朗,让人猜不透。壮子说对了,这帮牛鬼蛇神,真是各怀鬼胎。”
说曹操曹操到。说话间,壮子一手抱着陶壶,一手捧着一小盆粗面饽饽进了屋。
在得知段越之前的探查后,壮子赶忙说道:“哎哎,我刚刚上楼的时候,那巫师老衣已经从屋里出来了,他正往雪梅房间走呢。越越,你再看看,他俩干啥呢?”
段飞见壮子那一脸着急样儿,不屑道:“能干啥?肯定是商量五日后去神庙的事呗。看什么看,能看到也听不到,万一再看到什么不可描述的事,脏了小越的眼睛。”
“哎我说,不是,段飞,我之前咋没发现你思想这么龌龊呢?你这好学生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躁动的心呐。”壮子回怼道。
段越的手指本来已抵住了太阳穴,一听这话,闪电般缩回了手,脸红得跟熟透的大苹果一样。
“不过呀,我刚才也有打探。”壮子一脸神秘道。
“关于小二的?”卓展抬头问道。
“没错。哎,我告诉你们啊,我去的时候,那小二正在点火熬药呢。”壮子煞有介事道。
“熬药?他有病啊?”赤快语问道。
“答对了。”壮子一打响指,眼睛瞪得老大。
“啊?”
“他呀,每天晚上都得熬药,不喝药他就睡不着觉。哎,经历过战争的创伤的人呐,可怜喏……”壮子长吁短叹,感慨道。
“完了?”段飞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继续说,赶忙问道。
“完了。”壮子摊了摊手,一脸认真。
段飞猛一推壮子,大喝道:“就算你不问,谁也都知道他啥情况,有用吗?”
壮子不乐意了:“那也算一份情报呐。哎,要是易龙那家伙在就好了,啥都能听到。呸呸,怎么指望上他了呢,我真特么嘴贱。”壮子说着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之后又赶忙捂脸,一阵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