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一夜,到得第二天傍晚饭时,他们的马车才再次回到荒峻壮美的崇吾山。
为保险起见,壮子又换上了隐土帮的那身黑衣服,在前头驾着马车,其余人则躲在车篷里面,顺着门帘的缝隙暗中观察着。
然而祁府门口却是静悄悄的一片,他们离开时围府的那队气势逼人的金刀侍卫已不见了踪影,连祁府自己的守卫都没有。
“壮,外面什么情况?”卓展微微掀开棉帘,低声问道。
“这……不太正常啊,太平静了,老封主这是不打算抓咱们了?”壮子望着空无一人的祁府周围,懵然说道。
“不会。”卓展仔细环顾着这过于安静的四周,凝眉道,“看来酉擎已经知道咱们不在祁府了,若是他认为咱们逃了,可就麻烦了。”
“认为咱们逃了还不好,知道咱们走了他就死心啦,这不都撤兵了吗?”壮子不解地回头问道。
段飞一白眼,鄙夷地说道:“他认为咱们逃了,那就表明着要撕破脸了,我问你,咱们的开图石还咋要?”
“哦,对呀,也是……”壮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卓展,咱们现在怎么办?”段飞看向一脸凝重的卓展。
“咱们先躲在车里,壮子和悬铃先进去探探情况。”
壮子和悬铃进去不多时,祁府的老掌事便神色慌张地出来了,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棉帘子:“快点儿,快进来!”
卓展看了看老掌事,朝众人点了点头,一行人便猫着腰,跟着老掌事悄声进了祁府。
刚过穿堂,还没进中厅,祁同渊便同祁昊快步从中厅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壮子、悬铃以及易龙他们隐土帮一伙。
“祁将军!”卓展也赶忙迎了过去,刚想跟他说一说这段日子在太虚境的经历,以及悬铃藏在马车跟他们一起过去的事。
可祁同渊却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一个小锦盒放在他手里,快语打断了他:“先莫说了,拿着这个,赶紧逃。”
卓展心中一紧,皱了皱眉,赶紧打开了那小锦盒,只见一枚黑白分明的青花玉石刻安静地躺在锦缎上。卓展大惊:“开图石?祁将军,你是怎么拿到的?”
“这你们就别管了,总之,我骗了封主,说你们回来就会入崇吾府府军做事,封主这才把包围在祁府的金刀侍卫撤回。趁着天色晚,没人看到,你们赶紧逃。”祁同渊肃容说道。
“可是祁将军,那你怎么和酉擎封主交代啊?封主那样的人,必不会就此罢休,我怕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卓展紧紧攥着这枚来之不易的开图石,忧心忡忡地说道。
祁同渊满脸的愁云散淡,无奈地叹了口气:“麻烦是免不了的了,不过我怎么说也是崇吾府的上将军,手下万千兵马,接下来跟中山的对战,封主还是要依仗我的,暂时还不会动我这把老骨头。你们不一样,封主若是动怒了,即便你们是旷世奇才,他也会分分钟要了你们的脑袋。你们莫要管我,只管逃就是了,能跑多远有多远,早点儿出了崇吾山的地界,早点儿安生。”
“祁将军!”卓展紧紧攥住祁同渊伸过来的大手,心头一热,不觉热泪盈眶。
卓展盯着对面这个忘年交热忱的双眸,沉吟半晌,终于松口:“那好吧……壮,路引图。”
“好嘞。”壮子赶忙拿出贴身携带的路引图,递了过去。
段飞段越帮忙摊开,卓展小心翼翼将那枚半黑半白刻着兵刀图刻的开图石放了上去。橘色的线条绵延伸展,下一个地点忽明忽暗地亮起。
“阴晷谷……”
“阴晷谷?”赤大叫一声:“这不是昨天咱们在太虚境的时候,仙侍跟蓐收说的那个地方吗,失踪二十八个人,发现十六个断肢的那个地方?”
“对对对,我也记得,那个地方就是叫阴晷谷的,在阴山。”段越赶忙附和道。
“我去,断肢……这是怎么个神奇的地方啊?”后面的易龙大喊道,他们也是要跟着卓展几人的路线一起走的,此时一听到将要去的地方发生了这么血腥的命案,不免浑身一震。
祁昊面容一沉,肃容道:“这阴晷谷,在西山,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祁二哥,此话怎讲?”卓展立刻催问道。
“这阴晷谷坐落的地方乃是阴山与阴水之间最为隐秘的狭长谷地,谷内虽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但却是这五方五山中阴气最重之地。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样一个地方,却成了西山最为和乐安宁的一片净土。”
“哦?”
“这阴晷谷原本无人居住,后来,一些受战乱纷扰、背井离乡的庸人,以及受排挤、非难的兽人都相继搬到此处。在这里,人和兽人和平相处,虽然彼此之间仍旧遵循西山律例不能通婚,但两拨人却丝毫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相处得十分融洽。谷里没有富人大户,更没有奴隶、奴工,男耕女桑,自给自足,生活的最原始,却也最幸福。”
“啊?也就是说……那里没有集市?没有商贾?没有买卖?”易龙吃惊地问道。
“没有,都说了是自给自足,顶多是邻里间的以物易物。”祁昊笑笑,摇了摇头。
“我靠,那还去他娘的呀,咱不就是去捞钱的吗?”易龙愤愤道,很是不爽。
“不过阴山附近还有个洛城,你们可以去那儿。”祁昊微笑着说道。
“那祁二哥,这阴晷谷归属何地?是城国还是部落?”卓展继续问道。
“没有归属。它虽在诸次山封地的地界上,但诸次山的封主并不管这块地方。所以它既不是城国,也不是部落,只是一个乡民聚居地而已。不过,听说近二十几年来,谷里也有了管事的四大长老,人、兽两族的族长,以及给谷里祭祀祈福的巫师巫徒。这阴晷谷虽生活原始、不甚富庶,不过啊,你们可别小看这阴晷谷。”祁昊说着,神秘一笑。
“为何?”
“说出来怕是要吓你们一跳了。”祁昊悠悠说道,“你们来西山这么久了,之前又听你们说起与太华山晶丹观掌门交好,想来你们必定知道西山制毒的道门至魁,化蛊阁。”
“化蛊阁?”卓展一惊。
“之前风嫣用来毒害高堂英的那毒酒,不就是出自化蛊阁掌门荼以鱼之手吗?”段飞赶忙说道,“我带着高堂英去晶丹观的时候,开始大花看他的样子就说他没救了,但后来一听是荼以鱼亲自调的毒,就非要试试。”
祁昊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晶丹观和化蛊阁自古势不两立。不过这晶丹观新掌门能解了荼以鱼亲自调的毒,也是够厉害的了。”祁昊说到这里,忽地抬眼,话锋一转:“那你们可知道,这化蛊阁的发源地就是那阴晷谷。”
“祁二哥,你是说那西山第一毒师荼以鱼是阴晷谷的人?毒药派至魁化蛊阁也在阴晷谷?”卓展心中隐隐一沉,他虽没与这化蛊阁和荼以鱼有什么正面的过节,但总感觉这所谓的西山第一毒师并不是那么简单和友好的人物。
祁昊摆了摆手:“十二年前,白帝已将荼以鱼接进王城,封了国药师,他的化蛊阁也随之进了王畿,不在阴晷谷很多年了。现在留在阴晷谷的,只有他的胞弟荼以蝉,平日里掌管着阴晷谷那片药田。毕竟有的毒草药,是只有阴晷谷那样极阴的地方才能种出来的。”
“哼,那荼以鱼我是见过几次的,根本就是在蒙蔽白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祁同渊嗤之以鼻道,似乎对那荼以鱼很是不爽。
“毒师……封了国药师?”卓展霎是不解,怎么说堂堂西山国药师的位置也应该是仙药派的,怎么会给一个第一毒师?他心中瞬间生出无数个疑问,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咂摸出什么来,祁昊接下来的这个重磅消息更是令他惊讶万分。
“哦,对了。”祁昊似是想起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细眉一竖,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务必要牢记。就是这五方五山最阴之地的阴晷谷,入夜后,从子时到寅时,整个河谷都是静止的。”
“静止?”卓展一头雾水,有些猜不明白了。
祁昊点了点头,肃容道:“没错,我虽没去过,但据说这个时间段里,整个河谷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万物都没了声息,因此这阴晷谷,也被世人称作‘静止的河谷’。你们几个外人到那边,不晓得会遇到什么事情,入夜后务必要万分小心。”
“时间静止呗?还真有这么时髦的事儿啊!”壮子搓着手,两只眼睛都在冒金光,很是兴奋。
段越掐了一下壮子,一脸不爽。
“祁二哥……”
正当卓展还想向祁昊问点什么的时候,外面一阵吵杂声,刚从军中回来的祁尤风尘仆仆地疾步而来,远远的边慌张喊道:“父亲,不好了,我刚从军中得知消息,封主已从申亥的麾下抽调出一支军队,冲着咱们祁府来了。”
祁同渊大骇:“糟了,看来还是被盯梢了。卓兄弟,马车都给你们备好了,赶紧走,晚了可就真完了!”
卓展几人连声应着,顾不上许多,连忙在老掌事和祁昊的安排下匆忙出了祁府。他们和易龙的隐土帮各乘一辆马车,抖缰驾车时,还能听到府内悬铃跟祁同渊哭喊的声音:“我就要跟卓哥哥在一起,你们都别拦着我,我就要我就要……”
夜色沉沉,两辆马车沿着山道疾速奔驰着,密集的马蹄声雨点般细密,在静籁的山谷中留下一串独特的音符。
因为有先前祁尤的指点,卓展他们下到半山腰时便转向了小路,直奔西北方向的官道。眼看着远处星星点点、密密连成长龙的火光盘山而上,朝着祁府的方向蜿蜒而去,卓展他们唏嘘、心悸又担忧,也不知此时的祁府里面是怎样一番情境了。
壮子一直身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弯下身,用力敲了敲马车的底板。
“你干嘛呢?”段飞看着壮子怪异的行为,不解地问道。
“看看悬铃那丫头是不是又跟过来了。”壮子侧耳听了听,见没动静,便又起来了。
“你是不是傻,咱们走的时候明明听见悬铃在院子里跟她爹喊呢,她哪有功夫藏进来。”段飞拍了拍壮子的后脑勺,不屑地说道。
“哎呀!”壮子一惊,忙看看段飞,又看看卓展:“她该不会是藏在易龙他们那辆车里了吧?”
“哎呦,不会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不像你壮爷的风格啊。”段飞看新鲜儿似的看向壮子。
“怎么,壮,你还想去易龙他们车上检查检查?”卓展笑着问道。
“这不是被吓怕了嘛。”壮子见众人都这么说,不觉长出了一口气。
“真的是后怕!”段越一把揽住壮子的胳膊,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多可怕,当时我们俩还以为闹鬼了呢。后来打开车板,看到悬铃冻成那样,真的是比闹鬼还可怕。讲真,心脏不好的都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赤瞄了瞄段越自然而然挽住壮子的胳膊,不觉伸出两只小手捂住嘴巴,“啼啼”笑了出来:“我说你俩,这也太甜蜜了吧。”
段飞听赤这么说,赶忙回身紧紧盯着段越的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壮子我告诉你啊,只许小越这样揽着你,你可不能揽小越。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被我见着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壮子脸一抽抽:“不是吧……段飞你宠妹狂魔吧?贪上你这么个大舅哥可真是倒霉……哦,对了。”壮子似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都是事,赶忙翻起身上,随后从腰间掏出了帝江给的那枚牙刺,阔气地放在段越手中:“越越,这个护身符给你!”
段越一愣,赶忙推了回去:“不,这是帝江特意给你保命的,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对啊。”壮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就是用来保命的呀,你不就是我的命吗?”
“哎呦呦……酸死了酸死了!”赤兴奋得飞起,两只小脚不停地跺着,搞得马车一阵颠簸。
“拿着吧。”壮子轻声说着,将段越摊开的小手握成了拳头。
段越脸一红,忙低下头,不再言语。车内虽昏暗,但众人似乎还是看到了她脸上飞起的一片霞红。
壮子摸了段越的手,一脸甜蜜。段飞看着虽然眼痛,但感念壮子对自己妹妹的一片赤诚,也没再说什么。
马车一路向西北方向的阴山驶去,出了崇吾山的地界。到了翼望山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时,他们便敲开了一家农户,在人家的谷仓借宿下来了。
隐土帮那伙人的鼾声太冲了,一直到半夜,卓展翻来覆去的也没睡着。于是干脆起身坐起,想着白天发生的一些事,以及祁昊说的关于阴晷谷的那些秘闻。
突然,外面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和哒哒的马蹄声,片刻安静后,卓展似乎听到有人敲开了隔壁农户的门。
卓展立马去推身边的段飞和壮子,一跃而起,顺手摸过了油灯,燃起了火折子。
因为在这偏僻寂静的小村庄,半夜传来奔马声实在不寻常,该不会是酉擎的人追到这儿了吧。心念及此,卓展立马警觉了起来,悄声地向谷仓大门走去。
这一折腾,易龙他们隐土帮的人也都相继起来了,一众人蹑手蹑脚地埋伏在仓门口。
易龙的耳朵听到外面那人已到得门口,朝卓展点了点头,壮子和魏子霍地打开谷仓门,段飞一把将闯进来的黑影按在地上,众人迅速包围过来,抽刀拿剑。
“唉唉唉,疼,疼!”脆亮的女声响起,段飞惊的急忙松开了手。
段越见状匆匆上前,递上了油灯。
微弱的橘色火光下,穿着红袄的悬铃一脸幽怨地看向卓展:“卓哥哥,亏人家偷马翻山越岭来寻夫,你就这么粗暴的对待人家啊!”
“嚯,大半夜送上门来的妞啊!午夜上门服务……呵呵,卓老大,可以可以。”易龙蹭了蹭鼻子,打着哈欠,往谷仓里面走去了。
“悬铃,你怎么又跟来了?”卓展一把拉起悬铃,气愤地问道。
“人家都说了,要跟着你一辈子,你一辈子都别想甩掉我,若是不能嫁给你,悬铃便一辈子都不嫁人了。”悬铃扬起那张被冻得红红的小脸,眼噙泪水委屈地看着卓展。
“啧啧,真是一见卓郎误终身呐。”壮子背着手,也无心掺和卓展这份情债,转身就要往里走。
“你以为卓展是杨过啊,还一见卓郎误终身……”段飞搭着壮子的肩膀,也回去睡了。
卓展气恼地望着满脸泪痕的悬铃,冷冷说道:“今天太晚了,就在这里住下,明天,赶紧给我回去。儿,你和小越照顾她。”
卓展说完仰头长叹一口气,脑仁疼得像要炸裂一般,随即转了转肩膀,起身便往谷仓外走去,他实在需要好好清醒清醒。
赤拉起暗自啜泣的悬铃,瞪着眼睛低声说道:“听到没,卓展哥哥说了,明天你就给我回去,别打老娘男人的注意!”
可谁知那悬铃立马破涕为笑,挑衅地看向赤:“小麻雀,那咱俩就看看,谁能斗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