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露出山头,女刺客便起来了。
她换下了昨天的那身黑衣服,穿上一件寻常农妇的粗布简服,将阔口短剑藏在袖子里,戴上一顶遮脸的斗笠便匆匆出去了。
女刺客赶在丹砂国城门打开时,随着大流的农贾车马一同进了城,径直奔向了主街后面的呙府。
然而刚到天街,女刺客就看见街口的小摊贩在对着远处的呙府指指点点。女刺客心中疑惑,便走过去探听:“老板,要三张大饼。”
“好嘞。”卖大饼的小贩一边收着贝币,一边兴致勃勃地跟边上卖豆浆的小贩八卦着:“这呙老爷啊,此番大难不死,乃是天意啊!哎,你知不知道,呙老爷平时最信奉咱这皋涂山的山神,常去祭拜,这不,山神终于显灵了,昨晚硬是保下呙老爷一命。”
“真有这么灵的事啊?”
“可不是嘛,我昨天听呙府的阿贵说啊,昨夜呙老爷大难不死,感慨颇深呐,朝着皋涂山的方向跪拜了好久呢。明天不刚好是皋涂山神的岁辰吗,据说呙老爷要亲自上山祭拜答谢山神呢。”
“哟,看来咱这皋涂山的山神是真的灵啊,那改天咱们也去拜拜吧。”
“行啊行啊。”
女刺客接过小贩递过来的油叶包,压低了斗笠,匆匆离开了天街,向着呙府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呙府门口,女刺客就看到呙府的围墙下每隔一段就站了个家丁,手持长棍,一动不动。
等到了呙府门口,大门前的家丁更是堆成了山,老掌事呙灯的在门口忙不迭地安排着。
“呙府今天这是怎么了?”女刺客低声问着旁边看热闹的一个老汉。
“哟,这全城都传开了,姑娘你还不知道呢?外地过来的吧?”老汉吧唧着嘴说道。
女刺客笑了笑,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外郭村子过来城里抓药的。”
“呵呵,这呙府呀,昨天晚上进了刺客了,好在呙老爷命大,逃过一劫。这不,从今天开始这呙府上下都开始严防死守了。看到这些家丁了没,都是呙灯老掌事今早亲自去圈场买回来的,呙家这是想破财免灾。啧啧,有钱人哩,命就是金贵……”
老汉摇着头感慨着,再转头时,已不见了那农家女的身影。
“哎,人呢?”老汉疑惑地张望着。
段越在崖洞中呆得甚是无聊,便抓起了地上的干草,编上了穗子,却什么也编不好。
一阵轻轻的碎响,抬眼间,一身农妇打扮的女刺客已站在了段越眼前,她摘下斗笠,将油叶包扔到了段越怀里:“吃吧。”
段越飞快地拆开油叶包,抓起一个大饼大口地咬了起来,饿过头了的她从未觉得粗面大饼这么好吃过。
女刺客也从段越怀中拿起一张饼,咬了一口,背着手俯视着段越:“多吃点,这没准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心中闪电划过,段越的嘴霎时停止了嚼动,抬起头怔愣地看着女刺客。
“明天呙老爷上山祭拜,这一次,我务必要成功。”女刺客冷冷说道,丝毫没有防备段越,因为被锁在这里的段越根本不会对她的计划造成任何威胁。
段越低下头,继续嚼着手中的大饼,却没有了刚才的味道。
她心里清楚,自己被绑在这里,只是女刺客为她刺杀失败留的一个保命筹码。如果女刺客刺杀成功了,她回来便会把自己杀死,因为自己知道了女刺客的藏身之地,她必不会留着自己。倘若女刺客没刺杀成功,必定被哥哥他们捉住,到时候她如何用自己换命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段越心里不禁一阵怅然,放下了手中剩下的半个大饼,将头埋进了臂弯。
又是无聊又忐忑的一夜。
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女刺客便早早起床,穿上了一身紧身的适合战斗的衣裳,配好她的那把阔口短剑,靴子里插好备用的匕首和小梭镖,很是利落英气。
女刺客轻慢地看了一眼角落里一脸呆滞的段越,诡秘地笑了一下,转身走向外面的洞道,拿回一只昨天她打的一只山鸡。
女刺客拎着山鸡的早已折断的膀子往段越身上一丢,又从石桌上抄起一把短刀扔在了地上,满眼幸灾乐祸地说道:“我回来之前,把这鸡杀好,褪了毛。若是你不杀它,我便杀了你。”
段越被那扑棱棱的山鸡吓得脸都白了,别说杀鸡了,就是连碰一下都不敢。
段越怨愤地瞪着女刺客,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着女刺客那得意的笑,段越觉得她似乎就是想戏谑自己,自己越是害怕,越是狼狈,女刺客就越是高兴。似乎看着自己被捉弄、被虐待,她就无比快乐一样。
女刺客俯身拨弄起段越的头发,冷冷的声音中透着兴奋:“乖乖女,好好杀……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刺客大笑着转身走出了山洞,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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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涂山上,山神庙里。
卓展他们半夜就来了,排查地形,布置陷阱,分析排演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生怕出现一丝错误而致计划失败。
到得清晨,从演武场操兵回来的齐坤也匆匆赶来了,风尘仆仆。
“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吗?”齐坤接过赤递过来的一陶碗水,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嗯,都差不多了,如果那女刺客没留后手的话。”卓展用将下巴垫在虎口处,微皱着眉,目光有些呆滞。
“什么意思?”齐坤放下陶碗,疑惑地看着卓展。
“我是说,之前那女刺客在咱们面前展示出来的,都是她的身手武功,咱们布置的一切也都是针对她的身手来设计的。不可否认,她的身手是上上乘的,甚至可以说是跟石川大哥一个级别的。但是,她并未使用巫力,现在唯一的未知数就是,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巫力。”
“不可能,”齐坤骤然放松了紧绷神情,大手一挥:“有巫力这么好用的东西干嘛藏着掖着不用,她呀,肯定就是个庸。”
“不一定。”卓展淡淡说道,满眼的忧虑。
“你是在想那些白冥神使的巫师?”段飞问道。
卓展点了点头,喃喃道:“若是从前,我也会跟齐坤大哥一样的想法,但见过他们之后,我不得不对自己的认知常识有所怀疑。”
“白冥神使不是郊外那个人神庙的使徒吗?怎么回事?”齐坤一脸懵逼问道。
“一群不要命的巫师。本有可以一招制胜的幽冥之眼,不到迫不得已却从来不用,只用功夫武力解决问题。”段飞看了眼齐坤,解释说道。
“竟还有这种人?”齐坤惊愕。
“可怕的是,他们仅用武力,就可以轻易把我们逼入绝境。”赤心悸地说道。
“你们?你们几个?都有巫力的人,还有两个自然属性……”齐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卓展他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心头又笼上了一层阴影。
“哎呀,白冥神使那帮亡命之徒脑子都不正常,没几个人会像他们那样的。壮爷我就觉得那女刺客就只是个庸人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咱们既然都布置好了,还能有太大偏差吗,到时候真发生点什么意外,就见招拆招呗。”壮子一番话倒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不管信不信,几人心里都轻松了不少。
辰时一到,山神庙内开始鸣钟。
呙府一众家丁双手持着铃杖,咚咚捶地,杖上细密的青铜小铃铛发出“嗡嗡”鸣响,刺激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呙灯老掌事带着呙家的三个子侄恭敬地在神像前奉上三牲祭品,倒上泡过高粱酒的糯米,又各插上了三把刀。一切料理停当后,老掌事便跪身捋平了团垫上的褶皱,随即躬身退进了边上的阴影里。
呙笏身着青色锦服,腰扎缟素白搭,头戴玄黑缁布冠,手持三柱高旋香,阔步上前,脚踢白搭,神情庄重地仰视着上方的山神石像。
就在呙笏插好旋香,撩开白搭,跪在团垫上的时候,多年来养成的谨小慎微的警惕心让他感觉自己的后脖颈似乎被人火辣辣地盯上了。
呙笏心知肚明,是那个女刺客来了。
他虽跟之前一样气定神闲,依旧不缓不慢地谦卑叩首,但心中早已不再虔诚,顺着黑色的缁布冠流下了豆大的汗滴。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锐响,窗子透进来的阳光下闪过一道耀眼的光影。几乎同时,呙老爷身后倏地平地伸起一道一人高宽的弧状冰墙,“叮当”两声脆响,坠地两枚晶晶亮的梭子镖。
早已埋伏在石柱后面的壮子拉紧弹弓,瞄准松手。
“啊!”一直缩伏在梁上的女刺客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大叫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下面,已然知道自己上当了。
随即,女刺客起身夹腿飞旋,跳下了房梁。
然而就在她双脚落地的瞬间,脚下的地面却乍然碎裂,女刺客整个身体都陷落下去。
原来,这并不是地面,而是卓展他们事先挖好的坑洞,再被卓展薄薄的封上一层冰层,撒上些香灰尘土,看起来便跟周围的青石板砖相差无几了。
骤然失去重心的女刺客心中一惊,却凭着长年的战斗经验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只见她趁着自己还没完全掉落之际,挥起腰间的阔口短剑,一剑扎在了冰面上。
虽然剑尖周围的冰层再次疾速碎裂,然而女刺客却在那一瞬的坚固中获得了向上用劲的力量。她没有停手,拼了命的一直在向前锥着冰层,连着两三剑后,终于在插到石板边缘的刹那飞身跃起。
然而就在她飞身跃起的同时,殊不料卓展的冰钨剑已迅雷般突刺而来。女刺客骤然一惊,偏身躲闪,还是被冰钨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左肩,薄布裂开,皙白的皮肉和鲜红的血完全暴露出来。
女刺客扭头瞄了一眼左肩,右手的短剑倏地上撩,然而卓展那边在短剑上撩时步伐已经在急速地向右旋转,女刺客的阔口短剑回防下攻时,卓展的冰钨剑已经收回,脚下生出一片冰面,顺势轻盈地滑到了女刺客的左侧,非但避开了阔口短剑正面的弧形剑光,而且再次伸出的冰钨剑已迅疾刺向了女刺客的左腰。
女刺客左腰中了一剑,登时衣服上一片殷红渗出。
当此攻势,她心里清楚想要摆脱这种被动困境,必须疾速抽身到更宽敞地地方去。
女刺客捂着左腰飞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刚想往庙门口的空地奔去,然而卓展的冰钨剑却再次直直刺来,她一个蹲身后跳,避开了冰钨剑的正面突刺,然而紧跟上来的卓展却在自己离地尺许高度的地方向外划开一个半圆,逼得女刺客身前一丈之内竟没有分毫落脚之处。
女刺客赶忙回头看向后方,却惊喜地发现后方一个小拱门径直通向神庙的后门。女刺客飞身钻入拱门,跑向敞开的神庙后门。
正当她回头后望、疑惑着卓展怎么没跟上来之时,自己的整个身体突然被角落里飞出来的九节鞭紧紧缠住,轰然摔倒。早已埋伏在拱门侧面的赤闪身冲出,扯着赤龙九节鞭向门外拖去。
女刺客用尽全力挣脱着鞭子,终于在滚了几圈后展开双手,脱身而起。然而一抬头,一张大网倏忽从天而降,女刺客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下面。
“硬化!”
齐坤抽绳的瞬间,段飞已将这大网硬化,全然成了一个坚硬的小笼子了。
女刺客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是彻底中了他们的埋伏,从刚刚自己飞上房梁的那一刻开始,就一步步地深陷进他们早就设好的圈套。
女刺客在硬化的网中蜷缩着、挣扎着,那双极其标致却冷若冰霜的杏眼愤恨地看着蹲下来的段飞。
“说吧,我妹妹在哪儿,找到她,还能饶你不死。”段飞抛玩儿着手中的匕首,威胁道。
“我把她藏起来了,你们想找到她,就放开我,一命抵一命。”女刺客冰冷地说道。
“我们对你的命没兴趣,别耍花招,真撕破脸,对谁都不好。”信步踱过来的卓展盯着女刺客,严肃说道。“段飞,收解。齐坤大哥,防备她搞小动作。”
“好嘞。”齐坤手举大刀,瞄准了女刺客的脖子,眼睛瞪的老大。
“收解!”
然而就在绳子变软的瞬间,女刺客竟挥剑破网而出,完全不顾架在她脖子上的那口刀。
全然没有预料到的齐坤下意识地挥刀砍下,大刀结结实实剁在了女刺客的后背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众人一时间竟都被女刺客不要命的悍勇震撼到了,待到反应过来去追时,那女刺客早已凭借着自己上乘的轻功闪进了密林之中。
“快追,她伤得这么重,跑不远的。”段飞着急地快步跑了出去。
“慢着,”卓展大叫了一声,蹲下身来,用手沾了一下枯草上的鲜血:“顺着血迹去找。”
众人寻着女刺客的血迹一路追进密林,又出了密林,然而血迹却在一处绝壁山崖处消失不见了。
众人向下望着。
刀削的峭壁危峰兀立、深不见底,只有下方湍急细流泛起的团团水雾在森然地氤氲着、袅娜着,断人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