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易龙他们搅了这么一下子,卓展、段飞、壮子都睡不着了。
茅屋那边,石川、赤他们听到响动也都匆匆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也都一阵唏嘘,相顾无言。
众人睡意全无,便决定星夜上路,赶往皋涂山脚下的丹砂国。
告别了良伯,一路走过秋野山岗,穿过萧疏树林,天刚亮的时候终于到了石川的故乡,丹砂国。
日上东山,丹砂国四门刚开,便有牵牛执耒成群结队进城的农人,以及驾着板车拉着木材、货品的商贩,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一片忙碌的景象。
卓展一行随着人群一路进了城。
秋晨昏沉,主街两旁的店铺都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幽幽摇曳的灯火下,街上疏疏落落的国人衣着粗简,早来进城的担柴牵牛的农人、商贩在宽阔却并不繁华的长街上穿梭而过。
走过了一条长长的主街,卓展他们没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人,也没有看到一辆贵族富户的牛马轺车,这与他们以往在南山经历过的那些繁华的城国都大为不同。
丹砂国盛产丹砂,沿街不少的店铺都是专营丹砂的私家小铺,与外地来的倒货商贩进行着单调简单的交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安静进行着,干脆利落的财货两清,没有多余的讨价还价,也没有任何的矛盾争执。空旷疏落的城国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秩,没有一丝紧迫与慌乱。
“丹砂国竟还是这般清净,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啊。”照影左顾右盼着,激动的神情下泪光莹然。
“只不过这八年来,房子街道都更旧了些。”齐坤颤抖着嘴唇说道。
“丹砂国的街道看起来很宽阔,建筑虽然古旧,但却十分宽大气派,看得出来,曾经这里应该也是繁盛过的,为何现在如此落败?”卓展看向石川,询问着。
石川微微叹息,略显无奈地说道:“丹砂国从前也是繁荣富庶的城邦,初代国主将丹砂国独立出来自成城国后,便开始了长达多年的开疆拓土。历代丹砂国国主热衷于招募奇人武将,大量的国力财力都用到了这个上面。由于丹砂国随意挑衅,树敌太多,不久便遭到了周边城国及封地的联合抵抗,因此疆土没开拓多少,反倒招致了许多战祸,国家也因此日渐衰败了。”
“怪不得……”卓展低下头,唏嘘着。
“难怪小小的丹砂国会有石川大哥你这样厉害的武将。”段飞也感慨道。
“喏,到了。”齐坤指着眼前一栋气派的九开间三层建筑说道,“这里是丹砂国最大的驿馆了,你们几个先在这里住下。刚刚进城时我从守城士兵那里了解到,老国主三年前薨逝,老国主的第四子获王殿下继承了王位。我家将军之前与这获王交情不深,此番突然回国,新国主的态度还不明朗。我等今日便进宫试探一番,三日后再来接你们。”
“那你们也要加倍小心,三日后,若无消息,我们便想办法去宫城打探。”卓展正色说道。
“嗯,也好。将军没了一条手臂,肯定不会像以前护国大将军那般被重用,但好在我们带回了魔刀,也算是大功一件。若是新国主态度明朗,既往不咎,仍然允许我们在丹砂国居住,到时候我定会帮你们打探开图石的下落。放心,宫里的老人跟我的交情还都不错的,交给我好了。”齐坤诚恳地说道。
“那就有劳齐坤大哥了。”卓展拱手道。
“哪里的话,卓兄弟见外了。”齐坤爽朗地笑笑。
“三天后,等我们消息。”石川淡淡的说着,便携着照影,带着齐坤,一路往宫城的方向去了。
卓展他们现在身上贝币充足,在驿馆要了两间乾字号上上房,便舒舒服服住下了。
丹砂国的日常单调的很,闲来无事,他们便逛逛集市,看看兽戏,或是窝在驿馆点一桌子小菜慢慢吃上一下午,悠悠荡荡的,眨眼间便过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石川、齐坤那边还没传来任何消息,卓展有些坐不住了。第四日一早,便早早起来,跟驿馆结清了账,准备前往宫城打探一番。
不成想,几人背着背包刚出驿馆,就霍地看到当街的马路上并排停着两辆牛拉青铜轺车。虽然青铜轺车很是破旧了,周身锈痕斑斑,但那宽大的伞盖和高起的车围仍旧十分气派,在着宽敞疏落的街道上显得十分抢眼,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卓展他们正奇怪着驿馆门口怎么会有轺车,一个身着精致兽皮甲胄装束的武将模样的男子大笑着迎了过来,伸手指向轺车:“几位,请吧。”
众人定睛一看,这意气风发的男子竟是齐坤,他洗去了脸上的脏污,头发也整齐利落地高高竖起,一顶黄铜顶冠端端正正地簪在头上,崭新的甲胄威风凛凛,脸上也散发出健康的红光。
“齐坤大哥,是你啊!”
“齐坤大哥!”众人兴奋地上前。
“呵呵,昨天给将军和夫人整理宅子,忙活到半夜,现在才来接你们,让你们久等了啊。”
“齐坤大哥,哪里的话。”卓展一展愁眉,笑着说道。
“快,快上车,这就带你们去将军的新宅子。”齐坤说着牵过了牛车,放下了竹凳。
“齐坤大哥,看这情形,想来你们此番进宫很是顺利啊。”赤拍了拍结实的轺车,踩着竹凳、扶着车轼灵活地跳上了轺车。
“那是自然呐,国主重得魔刀,圣心大悦。来,段越,慢点。”
待所有人都上了车,齐坤也纵身跳上了轺车,挥手示意车夫出发。
“将军离开丹砂国八年,还失了一条手臂,而且现在护国大将军的位置已是别人的了,再想重新成为一等上将军是不现实的了。但国主听说了将军的经历后,很是动容,深深被将军的胆气和勇武所感染,便赐给了将军一座新宅子,还任命将军为操兵场的总武练,我也就自然成了操兵场的兵坛。今后为丹砂国调教新兵,清闲、自在,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真是太好了。”卓展高兴道。
“齐坤大哥恭喜啊,跟你家将军说说,晚上得好好安排一顿啊,这么大的好事还不得好好庆贺庆贺。”壮子兴奋地说道。
“这个自然。”齐坤爽朗道。
“你呀就知道吃。”段飞拱了一下壮子,嫌弃道。
“我家将军啊……哎呀,呸呸,瞧我,这习惯改不了了。以后不能再叫将军了,得注意了,要是被朝廷里有心之人听到了,定要再做文章了。”齐坤拍了自己一个嘴巴,摇头说道。
“那以后我们帮你一起改口,我们也不叫石川大哥了,咱们都叫石武练。”卓展笑笑说道。
“哎,你们还是叫石川大哥,怎么舒服怎么叫。”齐坤赶忙说道,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的巷子,指着巷口的一户宅子兴致勃勃地说道:“就是这了,将……哦不,石武练的新宅子。”
众人下了青铜轺车,随着齐坤一起进了这石川的新宅子。这算是很宽敞的一间大宅邸了,三开间二进,外带一个方阔的中庭跨院。
一进护卫门厅加两个小仓库,穿过中庭跨院。二进正厅加两排厢房,正厅的后面实际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庖厨加后院,院中剑架武器一应俱全,供石川日常打拳练武用。宅邸虽不豪华,但却被打扫得干净整洁,虽说是刚整理好的,但高高挂起的风灯和幔帘,已经颇有生活气息了。
“来,这边,将……武练和夫人已在正厅等着你们了。”齐坤引带着。
一进正厅,众人就看到照影正拿着一件半成的衣服往石川身上比划着,而石川则张起右臂,雕像般定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任凭照影摆布。
看到齐坤带着卓展他们进屋,照影大喜,心急的一个转身,却被石川小船般的大脚给绊了一下,惊叫着就跌了出去,手里的衣服也随之飞了出去。吓的刚进屋的卓展他们大惊失色,都赶忙迎上前去。
然而下一秒,本是雕像般伫立不动石川流星闪电般一个弯身,粗壮的右手臂端端正正地揽住了照影的腰肢。紧接着一股巧劲,照影便稳稳站在了地上。
石川松开照影的腰肢,大步流星地走向角落,拾起那件半成的衣服,温柔地吹了吹上面的灰,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失了条手臂,这件衣服,也不用弄脏了。”
“哎呦喂,本以为心惊一场,不想又被喂了满嘴狗粮。”壮子阴阳怪气地调侃着。
“我说你俩又不是刚恋爱的小姑娘小伙子,这甜得也忒儿了吧。”段飞也咧着嘴跟着起哄。
“哈哈哈,哥哥你可管不着,都道是久别胜新婚,石川大哥和照影嫂子可不就是刚刚恋爱嘛。”段越也自然不放过这个令人激动的小时刻。
赤则在一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卓展。
卓展则跟身边齐坤对视着,两人既想笑又极力忍着,表情真是比便秘还痛苦。
石川和照影被众人这样开着玩笑,也都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故作镇定地招呼众人坐下。
“让你们见笑了,夫君他肩宽体大,而且还没了一条手臂,衣服不合身的话不舒服。外面做的我信不过,就想着自己给他做。我也是笨,好多年没碰女红了,针法都有些生疏了,只得时不时叫他过来来比量比量,就……就被你们看到了……”
照影说着不好意思起浅笑着,低头娇羞的样子宛若水莲花般温柔。
“哦,对了,环儿,快把庖屋里温着的雪耳枸杞汤端过来。”照影朝着守在门口的丫鬟高呼道。
“武练和夫人昨天特地让我先把东西厢给收拾出来,今天你们就能住在这儿了。”齐坤笑着对众人说道。
刚刚坐下,眼尖的段越就看到照影胸前多了一个精致的红色锦囊挂件,她迟疑了一下,幽若地开口询问道:“这个是?”
照影抬眼看了看段越,垂下眼帘苦涩地笑着:“没错,这里面装的是鸢儿的腮毛。我自私地离开了他,我不配做他的母亲……是鸢儿的成全,才让我现在能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这缕腮毛就是要时刻提醒我自己,莫要忘了这幸福背后为我牺牲的那个孩子。”
“照影,我不会让鸢儿的牺牲白费的。”一向话不多的石川开了口,热切地说道,“我已经让你受了太多委屈,也浪费了太多的光阴,余生短暂,我要用剩余的所有生命让你幸福、快乐。”
石川动容地望着照影,照影也深情地看着石川,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对方。
也只有在照影面前,石川那不苟言笑的木讷与冷漠才会不翼而飞,才是一个本色的男人,高兴了就大笑,难过了就流泪。那是因为照影温柔又细腻的女儿情怀,就像一涓潺潺细流,温柔地渗透进他心田的每一处沟沟壑壑,唤醒他的豪情,抚平他的悲伤,重燃他的希望,淡化他的失落,让他不知不觉地就喷薄流露出内心的本色。只有跟照影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他自己。
石川伸过满是老茧的大手,隔着桌案,用力握住了照影的小手。
明明很酸的一副景象,在座的众人谁都没觉得刻意,反而生出满心的羡慕与欢喜。
然而这幅画面越是甜蜜,卓展的内心就越是苦涩。都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但谁又明白,爱情这东西只有在它毫无束缚时,才会枝繁叶茂。石川和照影,在经历了八年的诀别和苦难后,又用各自的割舍才苦尽甘来,换来了这无拘无束的爱。而自己和赤……想到这里,卓展瞟了一眼对面团着小手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赤,心里又是一股苦水淌过。
“真是太感人了……”段越娇嗔地喊道,“石川大哥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男人的男人,照影嫂子也是我见过的最女人的女人了,太配了,实在太配了!”
“我也这么觉得,太对了太对了!”赤赶忙附和着,与段越对视着,激动的泪水噙在眼睛里闪闪亮亮的。
“呵呵,让你们见笑了。哦,环儿回来了,快,快尝尝我亲手熬的雪耳枸杞汤,放了一点儿蜂蜜,也不知道对不对你们口味。”照影起身招呼道,丫鬟环儿将木案上的小陶碗一一端给了众人。
“嗯,好喝,我最爱这蜂蜜的味儿了。”赤捧着小陶碗吸溜吸溜就喝下了半碗,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
“这个熬了好久吧,真稠。”段越搅动着汤匙,询问道。
“嗯,早上起来我就熬上了,快两个时辰了吧。”照影应着,回头看了看石川,发现他嘴角上粘着一粒枸杞子,便赶忙起身,摘下放进自己的嘴里,又掏出绢帕轻柔擦拭掉了石川嘴边的汤水。
“哇塞,要不要这样花式秀恩爱啊,简直对我们这种单身狗一万点暴击啊。”壮子呜呼道。
“哈哈哈哈,你们习惯就好了,将……哦不,武练和夫人从前就是这般恩爱了。”齐坤笑着说道。
“齐坤大哥,敢情你是刀枪不入了,我们可都是肉体凡胎啊。”壮子抱怨道。
“石川大哥,什么时候也给齐坤大哥寻个好嫂子啊,要不然天天看你俩这爱情小剧场,是谁谁都受不了啊。”段飞拍了拍齐坤的肩膀,挑了挑眉毛。
“这个交给我,我心中有数。”照影倩笑着说道,俨然一副长姐的姿态。
“哦,对了。”石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看向卓展:“卓展,你们要的那个开图石,前两日我和齐坤进宫的时候打探了一番。”
卓展赶忙正了正身子,专注地看着石川。
“据宫里的老宫人说,四年多前,确实有一伙华国人到访至此,打探照影家人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当时的老国主在外树敌众多,疑心很重,对外邦商人的态度很是冷漠,因此那伙华国人只是在王宫拜访一下便匆匆告辞了。不过齐坤跟神宫那边的巫医有些交情,据神宫那边说,那伙华国人跟已故大巫祝玄灵,以及丹砂商人呙笏私交甚好,经常在一起吃酒畅谈。”石川说道。
齐坤侧了侧身子,开口补充道:“可玄灵大巫祝在三年前突然被歹人刺杀而亡了,这歹人虽被抓起来了,但当时正赶上新国主即位,大赦天下,这歹人便逃过了一死,不过余生也只能在大牢中渡过了。”
“那商人呙笏呢?”卓展心急地问道。
齐坤顿了顿,再次说道:“丹砂商人呙笏乃是这并不富裕的丹砂国中第一大商贾,跟许多外邦商贩都有往来。他小女儿拥有幽冥之眼,是玄灵大巫祝的座下弟子,但她在玄灵大巫祝死后竟然失踪不见了,一直都没寻着。我少时跟着巫医学走针的时候,与这呙笏有过几面之缘,虽算不上深交,但也会有几分薄面。明日,我便带你们去呙府拜访。”
“那就有劳齐坤大哥了。”卓展展眉,夷悦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