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蒙古大军经过青龙河,往西而去,人数在万人以上,极有可能会犯我边关……”
朱慈烺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猛的炸开,他立刻就意识到,建虏这是提前入塞了啊!很多事情瞬间就想通了,怪不得锦州建虏有点反常,也怪不得多尔衮没有出现在连山驿,原来多尔衮早已经不在锦州了,而连山驿的正白旗精锐应该是假的,真正的正白旗精锐此时应该跟随多尔衮,而急速向大明长城逼近呢。
至于高文采从沈阳传回和梁以樟从察哈尔林格尔部探听到的消息,很有可能是中了建虏的疑兵之计,毕竟去年大明能击退建虏的入塞,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朱慈烺提前准备,提前预防,以黄太吉的聪明和狡诈,一定会误以为是大明细作走漏了消息,因此这一次他故意放出假消息,以迷惑大明。
上当了!
朱慈烺全身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顶,作为大明皇太子,大明应对建虏入塞的实际领导和执行者,他清楚的知道,大明的应对都是以建虏十月末十一初入塞为准备的,今日刚是九月十九,很多士兵都还没有布置到位,比如精武营的两个战兵营,阎应元和杨轩,十六从京师出发,往密云和蓟州支援,现在不过三日,远没有到目的地,杨文岳的保定兵估计连京师都还没有到呢,更不用说,各处守军怕也存着懈怠的心理,毕竟建虏从来没有在秋高气爽、忙于秋收的九月就入塞的先例,所有人都养精蓄锐,等着十月末十一月初呢,但是建虏大兵秘密杀到,长城各个隘口,怕没有几个能抵挡住的。
震惊,懊恼,巨大的失败感和建虏来袭的乌云,笼罩他的全身,不过朱慈烺的脑子始终清楚,他暗暗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抬目看向于海:“这塘报是什么时候收到的?董朝甫现在又在哪?”
于海回道:“董朝甫三日前带人出关探查,出关不久就遇上了蒙古侦骑,然后他遣回了大部分的夜不收,只带了三人继续深入蒙古草原,这份急报是今早由信鸽带回喜峰口的,鸽使接了急报之后,立刻派人用八百里加急,先告知蓟州总督赵光忭,又分别送朝廷和殿下您这里。”
“今早……也就是说,已经差不多一天了……”朱慈烺脸色凝重。
从喜峰口到玉田将近两百里,一天时间送到,塘马也算是尽力了,而喜峰口到蓟州的距离,又稍微远一点,将近两百五十里,如果塘马拼命的话,这会蓟州总督赵光忭应该也已经收到这个消息了,不过长城漫长,要想把这个消息传到守边的将士耳中,怕最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于海不敢回答。
“立刻派人,给周边州县传令,令他们立即聚拢百姓,坚壁清野!”
边关就不用了,蓟州总督赵光忭应该知道怎么做。
“令白广恩整顿兵马,率领麾下所有骑兵同我一起返回京师,现在已经是酉时末(七点),我给他半个时辰准备,戌时中(8点)必须出发!”朱慈烺迅速就作出了决断,建虏既然是秘密提前入塞,那么,为了更多的达到袭击的突然性,他们选择的入塞点,一定不会是蓟东,而会是密云和蓟州一代,如此,他们就能更快的突入到大明京畿地区,杀大明一个措手不及,也就是说,玉田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已经是很低了,或者说,玉田绝不在建虏第一波攻击的目标内,这种情况下,调白广恩麾下的精锐骑兵,驰援京畿,当然就是顺理成章的决定。
“是!”
“再给秦皇岛传令,告诉少司马,就说建虏怕是已经入塞,吴三桂等人要立刻登船过海,攻击建虏后方!”
“是!”
夜晚降临,一向寂静的玉田小城,忽然就喧腾了起来,得到命令的白广恩很是惊讶,也有点惶恐,娘求的,建虏又入塞了,一点都不给老子休息的时间啊,面对太子的命令,他不敢怠慢,立刻召集部下,准备出发。
按理说,大明皇太子并没有调兵的权力,身为玉田总兵的白广恩其实是不能听从皇太子的命令,擅自带兵离开玉田,但皇太子衔有“代天巡狩”的名义,因此具备了贬斥官员、调集兵马的权力,加上从去年到今年,通过开封之战和抵御入塞之战,皇太子已经完全树立起了他在军事上的权威,即便是顽固的朝臣,对皇太子在各地检阅兵马,也都采取默许态度,因此,得到命令的白广恩不敢犹豫,立刻行动。
“殿下,这是怎么了?”
城中的大乱,惊动了随行的黄道周和马世奇,当得知玉田总兵白广恩奉太子令,召集兵马要随太子殿下立刻返京之后,两人就更是震惊了,急急来见太子。
朱慈烺已经披上了银盔银甲,正负手站在地图前,仔细凝望,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转过身来,严肃的说道:“两位先生来的正好,建虏已经入塞了,军情如火,我要连夜回京,今明两天怕都是彻夜行军,两位先生身体都不好,还是暂时留在玉田,等情势稳定之后,再回京师吧。”
听到建虏入塞,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同时也明白玉田喧嚣的原因所在了,黄道周向着太子一躬身,肃然道:“臣为詹事府属官,殿下既然回京师,臣岂可留在玉田?臣当随殿下同归。至于车马之事,殿下不用担心,臣虽老迈,但骑乘之术,却也不比年轻人差多少。”
黄道周说的坚决,马世奇亦然,朱慈烺也不好再劝,只能苦笑。
戌时中(晚八点),皇太子的大军离开玉田,急急往蓟州而去。
玉田知县张啓在城门口亲送太子,等太子一走,立刻对身后的兵丁衙门们说道:“还站着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劝导百姓?方圆五十里之内,百姓一个不能留,要全部收到城中!”
“是县爷!”兵丁衙门全部去忙。
张啓望向东北方,忧心忡忡……
离开玉田,朱慈烺带着五百武襄左卫加上白广恩的两千多骑兵,顺着官道向蓟州急行,夜色中,众军都点起火把,如火龙一般,恍惚照亮了半个天。
但朱慈烺心中却黑暗,他扬鞭策马,脑子里全是懊恼。
建虏提前入塞,他为什么事先就没有想到呢?
今日是九月十九,今春种下的玉米尚没有完全收割完成,番薯马铃薯的收获更是要等到十月中旬,建虏提前入塞,不但军队措手不及,粮食的收取更是受到了巨大影响,如此情况下,收拢百姓,令他们避入城中的计划,一定不会太顺利。
现在,朱慈烺只希望,在收到董朝甫的急报后,蓟州总督赵光忭和长城沿线的守军能及时反应,顶住建虏的攻击。
队伍的后方,一众詹事府官员正一脸痛苦的骑马奔驰,有明一代,文官们都是坐轿子,当老爷,鲜少像今夜这么骑马夜驰,虽然明末不太平,从振作武备的考虑,自崇祯十一年后,乡试会试增加了一些武举的项目,如军略,骑射,凡参加的学子,都得有所表现,因此会骑马挽弓的文官也比过去多了一些,不过詹事府的官员大部分都出身翰林,细皮嫩肉的根本没有受过这种罪,今夜随太子奔驰,感觉都快要吐了,更有人双跨被马鞍磨破,鲜血都要浸透裤子了。
少詹事黄道周扭头看见,大喝道:“建虏入塞,军情如火,太子殿下都奔驰在前,我等又何惜胯下的二两肉?快,都给老夫跟上了,不能拖了大军的后腿~~”
左庶子马世奇也大声呼应,挥鞭之中,他马鞍上的血渍却是清楚可见……
队伍前方。
“殿下,你快看!”
玉田距离蓟州七十里,有官道相连,战马疾驰,需要三个多时辰,行到半夜时分,已经进入蓟州地界时,中军官佟定方忽然大喊。
朱慈烺抬头望去,只见蓟州方向燃起了冲天的火光。顿时,朱慈烺就脸色发白,怎么的,蓟州失守了吗?
“殿下,不是蓟州,是蓟州黄崖关的方向!”
佟定方辨认了一下,大声道,他父佟瀚邦是蓟州总兵,对于蓟州军事和地形,他比旁人研究的更多,平常也更加关注,因此他一眼就认出。
建虏正在攻击黄崖关~!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快走!”
朱慈烺奋力扬鞭。
建虏竟然将突破口选择在了蓟州黄崖关,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蓟州各处边关中,黄崖关虽然不是最坚固的,但却也是极难攻克的,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时,建虏主力从界岭口,偏师从黄崖关攻入,当时蓟州总兵白腾蛟和马兰峪总兵白广恩听闻建虏从界岭口突破,急忙督率骑兵前去救援,不远救援已迟,途中遇上了建虏的重骑大兵,两人被杀了一个落花流水,主力丧失过半,来不及回兵蓟州,而在这空档间,建虏偏师忽然从距离蓟州不过四十里的黄崖关突破,直趋蓟州,当时主力都被白腾蛟带走,蓟州城中兵不过两千,且都是新招的弱兵,不能战,于是蓟州重镇很快就失守。
去年,因为朱慈烺早有防备,蓟州之事并没有发生发生,难道今年是要发生了吗?
朱慈烺心中怒急,不过他心中还是有底气的,蓟州总督赵光忭和蓟州总兵佟瀚邦都是有能之人,他们绝不会,也不应该像历史上的白腾蛟那么的草率,轻易出兵救援,以至于蓟州变成空城。
更何况,黄崖关燃起大火,只能表明黄崖关遭到了攻击,但并不表示一定就会失陷。
“快,快!”
朱慈烺心中只有这一个字。
……
京师。
乾清宫。
已经是三更,但后面的暖阁中依然是烛火通明,崇祯帝正伏在御案上,提笔批阅奏疏,烛光照他的脸,他脸上的愁绪和鬓角的白发,越发的清晰,隐隐地,似乎还能听到他内心的叹息和不平。
王承恩悄无声息为崇祯帝换了一杯热茶,已经十几年了,他对皇帝陛下批阅奏疏到深夜早已经习惯,出了悄无声息,不打搅皇帝陛下之外,他要做的就是为皇帝陛下勤换热茶,而看向皇帝陛下的眼神中,除了敬畏,更有很多的不舍。
谁能想到,统领九州万方,亿兆民生的九五之尊,每日的睡眠竟然连两个时辰都不到,四十岁不到,鬓角就已经生了华发……
暗夜宁寂,除了崇祯帝翻阅奏疏,再没有其他声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片的宁静。
王承恩转头厌恶的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绯色袍子的大太监疾步而入,脸色惊慌,进到暖阁拜道:“殿下,兵部尚书冯元飚在宫门外求见,说建虏大军提前入塞,兵锋怕是已到长城之下,他要紧急面见陛下!”
原来是内监秦方。
“什么?”
崇祯帝大吃一惊,腾的就站了起来。王承恩也是脸色发白,建虏入塞一般不都是十月末十一月初吗?怎么现在就入塞了?他们不收秋,不养马吗?
“快,传他进来!”
崇祯帝几乎是吼出来的,双手撑在御案上,竟然是有点站不住。
皇宫宫禁森严,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出入。六旬有余,疾病缠身的兵部尚书冯元飚在暗夜里,站在宫门前大喊:“我乃兵部尚书冯元飚,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陛下~~~快快开门啊~~”
宫门守卫自然不会让他入宫,只通知今晚值夜的秦方。
秦方登上城楼,见是兵部老尚书,于是在城楼上探头询问,听闻是建虏入塞,他大吃一惊,急忙回禀崇祯帝。
一刻钟后,冯元飚奔入暖阁,顾不上君臣礼仪,一进暖阁就说道:“陛下,建虏提前入塞,请您立刻下旨京畿戒严!”
“消息从何而来?”虽然崇祯帝竭力想要保持一个帝王应有的镇定的尊严,但建虏入塞的事情太大了,他眼神中的惶恐和愤怒藏不住,脸色更是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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