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尽速拿下柳庄,将左营四千人马调到前线来,官军稳固防守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臣以为,一个字,火!”
吴甡说出了自己的策略。
朱慈烺明白了。
火攻。
中原久旱,天干物燥,柳庄之中又多是茅草屋,只要四面齐射火箭,柳庄立刻就会变成火海,不管庄子里面有多少流贼,都会变成烤乳猪,如不想死,他们就只能突围,但官军在外面挖掘了壕沟,布置了防守,他们冲出镇子也是死路一条。
朱慈烺眼睛一亮,但随即另一个问题却又涌上他心头,于是问道“庄子里有多少百姓?”
吴甡没有回答,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太清楚,又或者他认为,庄子里面有多少百姓并不重要,尽快歼灭柳庄的流贼,防止他们在背后捣乱,将所有兵马调到前线,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明末有为的官员,基本都非常果决,原祥符知县王燮就是典型代表,平常爱民如子,但遇上危急情况,却也能弃之如敝屐,杀人如麻,毫不拖泥带水。
朱慈烺是一个穿越者,前世读史时,他对剿匪战争误伤到普通百姓,原本是有一定宽容和理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正身处这个时代,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身边人物的喜怒哀乐,特别是在京师街头,街头巷尾的几次闲逛,目睹升斗小民近乎残酷的生存状态之后,他想法隐隐有些改变。那些被战争裹挟,无辜死鱼这场战争的百姓,不再只是史书上的枯燥数字,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于他的身边。
所以在没有搞清楚庄子里面有百姓的情况下,他不敢轻易同意吴甡的建议。
“哒哒哒……”
马蹄声响,几匹快骑疾驰而来,当先一名小将笠盔麟甲、英气勃发,盔顶的红缨在烟尘之中分外显眼。正是太子的中军官佟定方。
太子令中军传令,因为前行的命令特别重要,所以由佟定方亲自去传。期间正好遇上柳庄的流贼想要突围,他带领几个中军,纵马驰骋,箭无虚发,射死十几个流贼,帮助左部步兵成功的将流贼又堵回了庄子里。
一切完毕,佟定方急急赶往前线,正遇上两军对峙,十几万大军整队,烟尘滚滚,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他全身血液沸腾,仿佛又回到了无边无际、号角连绵的辽东。
“殿下。”
佟定方来到太子的面前,向太子报告“各项军令均已传达完毕,各部正在执行,柳庄的流贼刚才想要突围,但被我军堵了回去,期间抓到一个舌头,据他供称,庄子里有流贼一千七百余人,由闯营中一名叫白旺的匪首率领。”
朱慈烺点头,佟定方的消息来的正合适,于是问“庄子里有多少百姓?”
“大约七八百人,中原久旱,又经过流贼的几次扫荡,大部分的村庄都没有人了,但因为柳庄靠近贾鲁河,有一些鱼虾可捕获,所以庄子里的百姓还是不少的。”佟定方回答。
“七八百人……”朱慈烺皱着眉头。
到这时,吴甡也已经看出太子的顾虑所在了,在感叹太子仁义的同时,心中升起自责。火烧柳庄之策虽然妙,但却也有点毒,或者说是有伤天和,自己想办法执行也就罢了,何必经过太子殿下同意?一旦经过了太子,事情的成败必然就会归到太子的头上。当年诸葛亮平定南方,火烧藤甲兵,望着藤甲兵在火海中翻来滚去、生不如死之时,曾经感叹自己杀伐太重,怕是会折损阳寿,后来在五丈原点七星灯续命,对姜维说过同样的话。
太子是国之储君,应以仁义为本,这种有伤“天和”的计策,不应该让太子知道。
吴甡拿定主意,于是不再说话。
恰好这时对面流贼大军之中响起了呜呜地号角声,军旗摇动,流贼好像要开始攻击了。朱慈烺急忙举起千里镜查看敌情。趁这机会,吴甡同自己的心腹幕僚李贤文小声说了两句。李贤文听得明白,快马去见左翼的左良玉。
左军大旗之下,左良玉正在调配人马。作为戎马一生的宿将,他清楚知道,此战不止是关乎开封,更是关乎他左营的生死存亡,一点都马虎不得,而事到临头,他也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血战求生,他再没有第二条道路。
见到左良玉,李贤文不绕弯子,直接问左良玉面对流贼大军,可有破敌的办法?
李贤文是吴甡的心腹,而吴牲又是太子的心腹,所以左良玉对李贤文的态度颇为尊敬,一点都没有平贼将军的架子,点头回答道“流贼势大,本将暂无良策,唯有死战而已!”
李贤文点头“昆山将军忠勇为国,卑职钦佩。其实流贼也并非势大,主要是因为我军兵力太少,昆山将军带一万精骑、一万步兵为前锋,骑兵都在此间,但步兵却有四千人正在围困柳庄,如果能尽快歼灭庄中的流贼,将四千兵马调回来,必然大大增加我军实力。”
“柳庄虽不大,但流贼构筑的工事却甚是牢固,一时怕是南下。如果撤围,庄子里面的流贼在两军恶战之时于我后方攻击,我军必乱。”左良玉道。
“卑职倒是有一计……”李贤文小声言语。
不等听完,左良玉就明白了,同时也明白这绝不是李贤文个人、而是少司马吴甡的意思,于是点头“本将明白了,请转告少司马,本将这就给徐元仁下令,令他火攻柳庄!”
徐元仁,左营前军参将,此时正统领左营步兵,围攻柳庄。
对太子来说,火烧柳庄,伤及到庄子里面的百姓,是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声誉的麻烦事,但对左良玉来说,这根本不值一提,不要说是为了歼灭庄子里面的流贼,就是为了抢粮抢钱,他左营士兵将经过的村子洗劫一空,也是常有的事。
李贤文微微一笑,拨马离去。
待李贤文远去,惠登相一脸疑惑的说道“怪哉。有此妙计,为何不直接传军令,却要令幕僚悄悄来说?”
左良玉脸色沉沉,瞟了一眼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纛,冷冷道“吴甡想要火烧,但又怕担当祸及村中百姓的恶名,所以想让我来背这个黑锅。”
惠登相明白了。
旁边的左梦庚一脸怒色“这些文人太狡猾了,这个黑锅凭什么我左营来背?”
左良玉冷笑一声“左某人的恶名不少,不在乎再多一个,只希望吴甡能记得我的好,在太子面前能为我左营多美言两句。再者,歼灭柳庄流贼确实是当务之急,不然我军无法全力应对当面的流贼。给徐元仁传令,令他火烧柳庄,一个流贼也不要留,全部斩杀,战事结束之后,立刻整兵增援前线!”
“是!”
中军快马急急而去。
“呜呜呜~~~”
几乎是同一时间,闯营中军响起第二遍号角,作为和流贼交手多年的老对手,左良玉清楚知道,这是闯贼的准备号角,等到第三遍号角响起,闯贼的第一波攻势就会开始。
举起太子赐予的千里镜,左良玉向对面观望。
闯营和曹营的步兵都已经列阵完毕,曹营在右侧,闯营占据左侧和中间,分成三重,军旗密集,人头黑压压地看不到尽头,十几只号角呜呜地一起吹响,声势极其骇人,有闯营的传令兵骑着快马在阵前不停的奔驰,将李自成最新的命令传达给阵中的每一个中下层掌盘。
左良玉放下千里镜,拨转马头,又向后方的来路张望。
身边的众将都知道他在观望什么。
不止是左良玉,所有人都在想神机营什么时候能到?如果没有大炮,只靠血肉硬拼,我军怕是拼不过流贼啊。
……
后方五里之处。
神机营副将李顺满头大汗,正在拼命赶路,神机营大小佛朗机炮一共有三百余门,但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十门最近铸造出来的青铜小炮和不到五十门的小佛朗机炮和虎蹲炮。太子有严令,一旦两军开战,而他没有及时赶到战场,向流贼发炮,就会拿他是问。
但火炮太重了,虽然马拉人推,但在连续三夜的行军之下,大部分的火炮还是落在了后面,李顺不得不抛下重型火炮,只带了部分轻便火炮向前急行军。有时行的慢了,遇到坑坑洼洼,他这个神机营副将还得跳下马,和士兵们一起推炮。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反而不停的鼓励部下。
能不能赶上决战,不止决定他的官职,也会决定他的脑袋,他一点都不敢懈怠。
从昨夜到今天中午,短短不过一百里的路程,李顺感觉自己把一辈子的力量都使完了。现在坐在马上,连缰绳都快要握不住了,但他依然得咬牙,转头对部下嘶吼“快快,只有最后五里路了,向前,向前!”
……
同一时间,贾鲁河十里之处,两军对峙的战场。
流贼第二遍的号角声还在“呜呜”中,声音在旷野之中传荡,仿佛是暗夜之中的鬼哭狼嚎。
和流贼的呐喊鼓噪不同,此时的官军却是静悄悄,所有士兵都紧握手中的武器,一脸紧张的远望着对面的敌人。他们兵少,流贼却是人多,人人都知道即将面对一场以寡敌众的恶战,但身后的太子大纛给了他们很大的安慰和信心,他们觉得,太子不会轻易冒险,既然太子在,说明身后仍然会有援兵。除了太子,精武营精良的甲胄和齐整的队形也给了相邻左营步兵不少的信心,都是在战场上搏杀的老兵,是不能精锐,能不能战,有时一眼就能看出来。
“呜呜呜~~”
第二遍号角刚刚停歇不久,随着李自成的马鞭,闯字军旗的摇动,闯营中军的号角再一次的响起。比起前两次,这一次的号角更嘹亮,更悠远,所有的号角手都使出了吃奶的劲,用最大的肺活量,将号角之声传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号角之声在天地之间传荡,方圆十里之内的鸟兽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众多铁甲护卫之中,太子立马而立,脸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流贼。他表情很镇定,但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紧张。虽然他对自己精心训练和重金打造的精武营有相当的信心,但毕竟是初阵,且流贼势大,精武营能否顶住压力,展现出平常的操练成果,在巩固自身防线的同时,还能帮助左右两翼的友军,他并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
尤其是当闯营的号角之声连续不断的响起,那凌厉的气势和摄人心魄的震撼力是他前所未见,心中的忐忑不免就更多,不过他深深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自己就是这三万大军的“胆”。如果自己露出了一丝的害怕和怯弱,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全军。
所以朱慈烺始终镇定,即使是流贼第三遍号角响起,流贼即将发动进攻之时,他也依然不动。
《孙子·军争》曰: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官军今日要做的就是不动如山,不管流贼怎么猛攻,都要坚守到天黑,等虎大威援兵的到来。
“杀!”
三通号角过罢,流贼嘶吼着,举着长刀圆盾,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汹涌般的向官军冲去。
第一波发动攻击的流贼大约有八千人,冲在第一线的贼兵都手持圆盾,用以遮挡官军的弓箭和鸟铳,其后是长枪兵,他们嘶吼着,周身散发出浓浓杀意,虽然盔甲兵器并不统一,但那种久经沙场才能有的杀气和决心却已经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和历史上的官军流贼决战不同,这一次双方都是急行军赶到的战场,能跟上脚步的都是军中的精锐。历史上闯军先用饥民,再用流民,步兵在后,三重战阵消耗官军战力,最后精锐骑兵出击,一举击败孙传庭的战术,无法在这里使用。双方一上来,就是精锐对精锐。
“咚咚咚……”
当流贼步兵开始冲锋时,官军阵中的战鼓也开始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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