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听见一声锣声。
富商们都扭头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北前方的大木台子上,站了一位满脸微笑的绯袍太监,而在绯袍太监身边立着一个大木架,木架上悬着一面铜锣,刚才的锣声,就是绯袍太监用手中的缠着红布的木缒敲响的。
“是东宫典玺田公公!”有认识的商人小声道。
“诸位请坐,咱家有几句话要跟各位说。”田守信提高声调,满脸微笑的道。
富商们连忙回归座位。
同一时间,朱慈烺在左庶子吴伟业和小太监唐亮的陪同下登上了御园旁边的小阁楼,一边品茶,一边注视场中的动静。
徽商、晋商、老牌的浙商和后起之秀的潮商,另外还有京师本地的巨商,有名有姓的有钱人基本都到场了。京师是天下汇通之地,各地商人在京师都有常驻代表。几大商之中,属徽商人数最多,明末的徽商不止经营食盐生铁粮米,最重要的是把持了一项新兴的,前途无量的行业,那就是钱庄。
后世里虽然是晋商的钱庄最有名,但明末时期,晋商最在行的还是将关内物资贩卖给蒙古建虏人,钱庄这样的轻巧生意,是建虏入关之后才许给他们的。
此时的钱庄被徽商独霸,浙商也有涉猎,不过规模比较小。
朱慈烺扫了一眼,看到了徽商中最有名、最有钱,也是在京徽商领袖的蔡其昌。
面容清瘦,布衣长衫,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是个儒者,年纪约在六十岁左右,胡须都白了,此时正端着茶碗,不动声色的慢啜,对木架上的字画好像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兴趣。
徽商以他为中心,圈圈绕绕的坐满了六张大桌。
蔡其昌身边不远处是晋商田生兰。
田生兰是山西八大商家之一,虽然总体生意比不上范家和王家,但在京师的买卖却是超过其他七大家的,因此他也是唯一一个常驻京师的晋商,为了生意,他还将女儿许给了工部尚书魏藻德,至于出塞入塞,和蒙古建虏人交往的晋商传统生意,由他弟弟田生义在打理。
这是朱慈烺第一次见到田生兰,五十多岁的胖子,一脸笑,满脸和气,穿着朴素,乍看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但如果论身家之丰厚,场中恐怕没有几人能比过他。
由田生兰忍不住想到了西山小煤窑:田生兰究竟贿赂了周延儒多少银子,才能令周延儒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隐瞒徐允祯西山煤窑之事?照西山煤窑的价值和周延儒的胃口,恐怕得一万两银子以上吧?
朱慈烺压下心中的怒意:小不忍乱大谋,让他们再逍遥一段时间吧。
目光扫过田生兰,最后看向在京浙商领袖王青林。
浙商主营丝绸粮米,虽然不如钱庄生意容易,但却也是利润丰厚。
王青林面色发黄,身穿蓝色粗布长衫,小胡须,此时正满脸微笑的同几个潮商商人拱手,他是浙商领袖,近些年浙商在北方,尤其是京畿一代的生意并不是太顺利,因此王青林奔前跑后,一直在江北各省奔波,满脸风霜,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岁的人。
最后是潮商。
潮商是后起之秀,经营项目比较杂,从丝、绸、茶、米到生铁,都有涉猎,但他们得益最多的却是出海,也就是走私,虽然朝廷严令禁止,并屡屡打击,但却并没有影响到潮商的生意。不过最有钱的潮商不在京师,而在是广州,今天到场的几个潮商,都是一些没有名气的小商人。
至于京师本地的商人,大部分都是田产丰厚、商铺众多的世家子弟,真要论财力,远远不如其他外地商家。
朱慈烺扫过一圈,心中已然有数。
京师有钱的商人几乎全到了,能不能筹集到预定的银两,就看田守信的煽情功夫了。
站在朱慈烺身后的吴伟业却是忧心忡忡,一来他对“拍卖大会”的效果有所怀疑,他不觉得奸商们会慷慨解囊二来皇太子在太子府举办“拍卖大会”是把自己做小了,堂堂大明储君,应该坐在东宫之中,学习求贤纳谏、阅武崇文、治国安邦的为君之道,而不是每天忙前忙后,为了一些银白之物而绞尽脑汁,甚至是将太子府变成了商人云集的拍卖场!
这是户部的职责啊。
孟浪,荒唐啊。
如果依照吴伟业过去的性子,他一定会劝阻皇太子,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尤其是皇太子抚军京营,在京营大刀阔斧的整顿,令京营气象一新之后,吴伟业对自己坚持的某些信念渐渐有所动摇,同时也对性情大变的皇太子产生了巨大的敬畏,以至于他不敢再在皇太子面前轻易发表反对意见了。
吴伟业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东宫左庶子这个职位,真不好做啊。
“今日招待不周,诸位不要介意。”木台上的田守信已经开始讲话。
富商们知道戏来了,脸上都紧张,心中却想:怕是要募捐了,嘿嘿,任你说得再好,只要咱捂紧了钱袋子,还怕你皇太子硬抢么?
大明虽然没有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律令,但华夏早在汉唐就已经形成了皇帝也不能随意抄家灭门的文明,连蒙元皇帝都乖乖遵从,除非是有罪名,否则即使是皇帝剥夺百姓财产的权力。富商们愿意纳捐是体恤朝廷,不愿意是本分,谁也强迫不得。
如果强迫,必被千夫所指。
“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太子殿下在城外开设粥厂,赈济灾民,又修缮北郊的水利沟渠,一旦完成,受惠的不只是京营的三十万亩官田,所经区域的农田以后就不会再受旱涝之苦,收入最少提高两成,另外殿下将会把蓟州的十万亩庄田,分给关外撤退而来的百姓,凡此种种,无不是太子殿下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仁德。”田守信大声道。
“太子仁善!”有富商不失时机地带头歌颂,一时响应无数。
田守信微笑,等“歌颂”平息下去之后,继续大声道:“然这些事都耗费巨大,尤其是北郊的水利,没有十万两银子是不可能完成的,还有关外百姓的安置,灾民的赈济,都需要充足的钱粮,奈何现在朝廷财政困难,难以拨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