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股水,朔方部占据的草场上,嘎嘎的欢快叫唤声里,黑压压的大群鸭子随着哨声跟着前方大车朝着远处而去。
对于朔方部的牧民们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在一年前他们过得还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可如今他们已经住进了砖石砌的房子里,不再用牛羊粪便和木材干草取火用,家家户户都用上煤炉。
当然最让这些牧民们惊奇的是,原来用牛羊粪便堆肥后种植牧草,然后做成青贮料,虽说人要累点,可是比起过往赶着牛羊牲口往放牧,吃完一处赶往下一处草场,这样的定居生活要舒适得多。
“这些鸭子是做什么用的?”
因为神木东路关墙外的河套地区都在高进的控制下,眼下这里成了陕甘宁三边那些小商户们出关和蒙古各部交易的必经之所。
当然这些商人要出关,都得先去古北寨已经改名唤做朔方商会的四海货栈那里换取通行的号牌,然后只需要缴纳十两银子便是朔方商会的成员,只要遵守朔方商会的规矩,便能享受朔方商会提供的好处。
眼下一支来自花马池的小商队的掌柜便和道边正在割草的牧民们攀谈起来,虽说他从花马池来神木县这边出关,要绕好远的路,可是架不住如今朔方都护府控制下的河套太平得很,和那些鞑子做生意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家用刀子逼着吃哑巴亏。
当然他们这些出关的商队也得守朔方商会的规矩,不能拿破烂货去坑骗鞑子,而相对于朔方商会能保护他们在河套的安全,这就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条件了。
实际上自从过了古北寨后,这支来自花马池的商队就被惊得不轻,古北寨到朔方城有水路运输,只不过所有的运量都被朔方商会占据了而已。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些本该逐水草而居的鞑子居然定居了下来,而且他们还学会了种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种草,那些牛羊牲口被分栏喂养草料和从河口堡那边运来的饲料,每日只需要定时赶出去放养下,全都喂养得极为肥壮。
只不过这边鞑子养的羊群不少都是光秃秃的,被薅了个干干净净。
几番打听后,那掌柜才晓得朔方都护府会跟这些朔方部的牧民定期收购羊毛,而且朔方部的牧民也只认那位高大都护,换成其他商队来收羊毛,那是绝对不卖的。
朔方部的牧民和其他地方的鞑子不一样,衣着干净,身上没有臭烘烘的味道,大都会说汉话,哪怕不甚标准,可是简单的交流绝对没什么问题,最关键的是这些牧民里有人识字,虽说那些字都缺了笔划,而且学的最好的也就是千把字,剩下的大部分只是识得五六百个字。
可光是这样,足以让那些来到草原上的大明商人们感到敬畏了,在关墙里那位高大都护被读书人说成是粗鄙不堪、有辱斯文的武夫。但他们所见所闻,分明就是这位高大都护正在教化河套的鞑子。
在那些商人们的眼中,鞑子的牧民大多时候都是懒散和蛮不讲理的,可是朔方部的牧民们精气神截然不同,那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商人们在关墙内都见不到国朝哪个地方的平民百姓能有这种气质。
“这些神鸭是大都护派来庇佑我们的。”
将一大捆割下来的新鲜牧草装上车,老布吉朝那问话的掌柜说道,说起来今年开春以后,草原上便出现了小规模的蝗灾。
换了以往,蝗灾被牧民们视为天灾,自是没人会去理会的,那些蝗虫会在草场上繁衍生下虫卵,然后吃光一切后飞到下一处草场,最后一路壮大后铺天盖地的涌进关内,将农田化作荒芜。
可是朔方部不是那种传统的蒙古部落,不过是套了个部落之名,实际上组织上是高进按照后世的建设兵团照猫画虎捣鼓出来的,那些十户长们几乎是在发现草场上有蝗虫出现后就立刻向上禀报。
在河口堡时,高进就让各家农户养鸡养鸭,当朔方部这边上报有蝗虫出没后,河口堡便是一批批的鸭子被赶着北上,虽说沿途死了近半,但最后还是有三千多只鸭子到了朔方部,接着便以三五百成群的编组,由河口堡那些专门的牧鸭人领着去有蝗虫的草场治蝗。
在朔方部牧民的心中,高进的威望如日中天,他说这些鸭子能治理蝗虫,牧民们就相信这些神鸭真的能治蝗虫,而当这些鸭子一块草场接着一块草场将那些蝗虫都吃个干净,牧民们甚至开始拜起这些神鸭来。
当听到那些鸭群是那位高大都护专门派来草原治蝗的,商队上下都是听傻了,在他们心里蝗灾那是无可抵挡的天灾,关墙内要是遇到蝗灾,老百姓还要给给蝗神老爷烧香供奉!
“这些神鸭真的能吃蝗虫?”
“我骗你们做什么,俺们这块草场,要不是大都护派了神鸭来,牧草都要被那些蝗虫给祸害了,牲口都要饿死了。”
老布吉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他们朔方人说话都是一口唾沫一颗钉,从不说假话。
“老哥息怒,我只是从听说这神鸭能治蝗?”
掌柜的赔着小心道,这朔方部的鞑子虽说比别处的鞑子要讲道理,但是他们是容不得外人对那位高大都护有半点质疑的,他来的路上就听说有个缺心眼的说了些混账话,结果差点丢了性命。
“大都护是明王大菩萨,派下的神鸭那是佛祖座下听过佛法,有灵性的。”
老布吉一本正经地说道,而那位掌柜和手下的伙计们已经听傻了,可是他们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毕竟这神鸭能治蝗似乎确有其事。
最后掌柜的出于好奇心,带着伙计们跟上了前面那一大片乌泱泱的神鸭群,他们想亲眼看看那些神鸭是怎么治蝗的。
“阿爸,他们不做生意了?”
“他们带来的那些货物,又不是啥好东西,只能卖到北边那些穷地方去。”
老布吉看着那不过十来人的商队,却是满脸的不屑道,他们朔方人可不是那些又穷又骚的鞑子,可瞧不上这些大明商人带来的货物。
“那倒是。”
小布吉傻傻地笑了起来,他们朔方人只认朔方商会的东西,那可是大都护的产业,大都护是绝不会坑他们的。
将割好的牧草全部压实后,老布吉和儿子赶着车回去了,眼下已经入夏,草原上雨水不定,牧草施肥后是见水一茬茬地长,他们要多割牧草为过冬做准备,那些大明商人都是些没见识的乡巴佬,不值当理会。
……
初见规模的朔方城中,朔方都护府已经拔地而起。
被高进留在朔方城总掌民政的侯三比起朔方部初创时黑瘦的模样要富态了不少,主要是如今朔方都护府里所需要的文吏不缺,年头上大批因为秦王谋逆案而被株连的犯官极其家眷都被流放河套。
在河口堡,那些犯官家庭的女眷都被留在了关墙内,其中那些长得漂亮性子又好的都被高进许给了自己那些还没成亲的伙伴们,而他那些婶娘们自是高兴得很,她们可不在乎什么犯官不犯官的,她们只知道自家儿媳妇都是官小姐,是大家闺秀,放在以前那是高攀不上的好人家。
至于高进那些伙伴们,也都是满意得很,毕竟河口堡虽说待嫁的好女子也不少,可到底都是从小干农活长大的,就算模样周正,可始终不如那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官家小姐。
高进本意只是想完成他当日对那些婶娘们的承诺,要给伙伴们找个好婆娘。可是落在侯三眼里,便是自家这位老爷走了步绝妙妙着,这些官家小姐的父辈兄弟们来了朔方城后那真是尽心尽力地做事。
“侯长史,这个月的账目都整理好了。”
都护府的明堂里,本是秦王府左长史的耿英手捧着叠账簿,朝正有些发愣的侯三说道,如今这朔方都护里的文吏和朔方部署理各项民政杂事的都是秦王府一系的精干官吏,至于那些无能之辈已经在这几个月里被剔除了。
“耿兄,何必如此见外?”
看着年岁比自己大了些的耿英,侯三回过神道,这位故秦王府的左长史是个良臣,但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老爷有句话说得对,对于这些犯官,往事不究,论迹不论心,这耿英做事干练,如今朔方部欣欣向荣,虽说是老爷搭好了架子,可也是耿英他们这些犯官和属吏们出了大力的。
“侯长史,礼不可废,大都护不在,便以侯长史为尊。”
耿英沉声说道,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倨傲之情,而是十分诚恳地说道,事实上他们这些秦王府的旧臣属吏,谁都清楚秦王并无反心,更无反行,所谓的谋逆案不过是锦衣卫炮制出来的,可归根结底还是皇帝贪图秦王府多年累积的财富才做实了这桩谋逆大案,他们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
耿英这群人自然是对皇帝和朝廷充满怨怼之心的,只是他们本以为自家再没有翻身的可能,流放充军,女眷发配教坊司,子子孙孙都要成为贱民,可是却没想到最后却等来了转机。
流放河套,最后是女眷却留在关内,他们的女儿孙女和高进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朔方大都护的心腹手下们联姻,而他们到了朔方部后,也不需要从事苦役,而是成了朔方都护府的文吏。
当然最叫耿英这些人震撼的是,那位高大都护居然在塞外经营了偌大势力,朔方都护府岂止是行羁縻事,这根本就是可为王图霸业的根基,于是深恨朝廷的他们立时便成了高进的死忠,至于那些食古不化满脑子愚忠,还想着向朝廷告发的少数蠢货则是被他们当做投名状,直接坑杀埋了肥地,如今坟头牧草都不知割了几茬了。
“耿参事,大都护已派人送了消息,长夏前会引兵回朔方城亲自坐镇,但是神木县里尚需要批精干官吏去管事,免得那些衙门里的胥吏坏了大事,你这两日整理份名单给我,不日便派他们回去。”
“是,侯长史。”
耿英脸上露出喜意,他们中不少人这几个月勤奋做事,就是为了能回关内,大都护虽然用兵如神,打鞑子就跟揍儿子似的,可是这治理地方还终究是需要用到他们。
等耿英离开后,侯三忍不住摇了摇头,耿英这群人,只要肯实心做事,还是很有用的,只是千万不要自作聪明,这几个月里,派去他们身边的伙计可不光只是服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