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酒,喝得既喜且庆。
但是和昨天晚上一样,谁都没有多喝。
县祝衙门的独特性就在于,它不单单只是独立于朝廷文官武将之外的另外一个官员系统,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另外一个系统。
其他的朝廷官员、吏员,只要下了值,喝酒是很正常的,喝多了大不了呼呼大睡,但县祝衙门这边就不行。
严格来说,官方修行者这条线上的所有人员,都是没有真正的假期的,就算休沐,也要处在时刻待命之中。
这是由敌人的独特性而决定的。
周昂出钱,衙门里的仆役负责出去采买了酒菜来,等到下了值之后,众人就在衙门里一番吃吃喝喝,然后各自散去。
时令已经是五月,天气正在越来越热,喝了酒之后步行回家,走着走着就越发觉得身体燥热,如果不是在意形象,周昂甚至忍不住像跟万岁坊的其他人一样,从现在开始打起赤膊来。
当然,酒毕竟没喝多,还不到影响思考的程度,回去的路上,所有的嘈乱都消失了,正好可以让他安静地一边走路,一边想些事情。
居然能从官方手里拿到一颗开窍丹,这是他事先不曾想过的。
高靖是真心要给,其他人至少是目前看来,都没有什么要嫉妒的样子,貌似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证明了,自己上辈子的那一套职场哲学,并不是适用于所有的组织和所有的情况的。
那这当然就是好事了。
只是事情来得突然,周昂一时半刻间还没想好,这颗开窍丹要送给谁。
首先他得对加入官方组织感兴趣,其次他得对从此进入神秘的世界有兴趣,而且最好将来也不会后悔,最后呢,他应该有一定的修炼天赋。
第一点无可改变,虽说是给自己了,但其实只是把人情送给自己了,开窍丹最终落到谁的肚子里,他将来就肯定是要加入翎州县祝衙门的。
第二点不好办,因为没有办法在他服下丹药之前就把事情说透,甚至服下丹药之后,都没办法说透,因为资质所限的问题,服下丹药却无法完成“开窍”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而官方这边的做法,是一旦失败,还是允许你回归正常人的生活的。正常人当然不该知道太多,知道的太多反而是坏事。
第三点就……只能靠蒙。
郑师叔或许有实力看穿一些东西,师父更是行,但我不行。
周昂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开窍那时候,郑桓师叔说过的什么三万六千窍、一万两千窍之类的,但周昂完全不知道那些该怎么去观察和判断。
甚至,因为郑师叔不肯说,他到现在连自己是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呢。
而除了这三点之外……最好的最好,当然是那个服下开窍丹,成为修行者的人,跟自己的关系越好越好。
首先第一个人选,肯定是大兄周晔。
他的年龄不算大,还处在合适的年龄段,而且他相当聪明机变,如果他也能成功地成为一名官方修行者,想必会和自己配合的相得益彰。
而在这个年代,这样子的社会氛围之下,再没有比这种血亲兄弟更可靠更值得相信的存在了。
但是想了想,周昂还是把大兄给否定了。
自身成为修行者,或者说修持之人,已经有一个来月了,有郑桓师叔来,和自己那个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的师父在,自己应该算是见识过高人了,但这些天来的经历,尤其是加入县祝衙门之后这短短二十天的经历,却也让自己见识到了神秘世界的万般凶险。
当初自己是因为有狐妖在隐隐威胁,而且初步见识到了神秘世界的一角之后,也的确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所以后来遇到机缘,才毫不犹豫地一步迈过去了。
但是大兄这里,就不必了。
而且不能了。
若神秘世界和修持的力量,能给家人带来荣耀,带来幸福的生活,那么有我自己就已经足够,就已经可以给与这些。
若神秘世界带来的是凶险,则到我这里就打断,全部落到我身上,也就够了。
有大兄在,母亲与妹妹就不至于无人可托。
有大兄在,周家就还在。
所以,周家现在一共俩鸡蛋,就还是别尽往一个篮子里放了。
倒是如果大兄现在有两个儿子的话,可以提携一个出来可惜,大兄不但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就算是把女儿也考虑进去,他俩的年龄也太小了。
郑师叔说过,开窍最好在十七岁之后,十七岁的时候,人已经元神长成,且骨骼健壮,抵抗天地灵气改造的基础,就比较好了。
在此之前的年纪,人自己还没有长成,凶险会很大。
也是这个理由,小妹也排除在外吧!
她还是更适合找一个家境平实的夫婿,过安静平和的一辈子。
也就是说,周家的人,全部被排除在外了。
那剩下的……周昂第一时间想到了陆家父子俩。
尤其是陆进。
他那个身板,肯定是没得挑,就是不知道在修持上来说,是不是有天赋了。
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浪费一颗开窍丹而已。
心里这么想着,等到一路走回万岁坊的时候,周昂心里已经初步有了计划。
进坊门的时候,坊卒照例点头哈腰,甚至比之前还要越发的恭敬,这种情况,是从那天晚上自己曾带人来万岁坊里捉拿玉兰宗的雷震等人之后,就开始了。
周昂没有在意,一边屡次克制自己想要把胸口的衣服拉开一点的冲动,一边缓步往里走,拐过一个巷子口,远远地看到似乎有人站在自家门口。
旁边还停着一辆牛车。
等走近了,他很快看见,那居然是蒋耘,还有他的夫人。
周昂有些讶然,转瞬就想到了:难道太守府和郡祝衙门联手发布的安民告示,已经贴出去了?还是……
周昂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一眼就看到了周昂。
当下两人快步向前迎了几步,在几个路过的街坊的注视下,那蒋耘激动得面色涨红,遥遥拱手,道:“子修兄,耘拜谢了!”
说完了,他认认真真地兜头就是一个大礼。
而他的夫人,也是随之屈身一个万福。
离得那么远,周昂拦都来不及,只好匆匆一避,然后快步过去,“伯道兄这是作甚,嫂夫人快快起身,你们这是做什么?”
待周昂来到身前,蒋耘刚好直起身子,却是一把抓住周昂的手,激动得身体有些颤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带着些哭音地道:“子修兄,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什么差遣,请尽管直言,耘但能有所助,绝不推诿。”
周昂哈哈一笑,还没说话,蒋家夫人忽然又哭着道:“本以为是发了急症,不曾想到,居然是有奸人谋害。若无先生,我们夫妇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此事,更谈不上为孩子报仇。是先生,为我那一双儿女,报了这大仇!”
说到这里,她已是语带哽咽,道:“请先生,再受我一拜!”
说话间,她竟是再度敛衽,屈膝一礼。
这要是现代社会,还能伸手拉一下,但这个年代,虽说大唐国的社会习惯,并不崇尚把女子圈在家里,女子的社会地位也并不算低,但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却也是依然存在的。
因此,周昂连拉都不方便拉,只好赶紧避让一下,摆手道:“嫂夫人快别这样。伯道兄,嫂夫人,你们以后便称呼我一声子修就是了。请到家里稍坐。”
说话间,他向里延客。
但这个时候,蒋耘却婉拒了,他道:“我们夫妇得闻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到,应该是子修你在做这件事,一时情绪激荡,决定要第一时间过来向你道谢。只是,今日心绪不定,实在不宜登门做客,就不叨扰了。谢过了子修,我们还是想,先回去祭奠一下两个孩子。”
周昂闻言当即停下,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也好。”
蒋耘闻言退后一步,拱手,道:“改天,待此事一了,定当再来答谢。”
周昂也拱手为礼,“伯道兄客气了。”
蒋耘拱拱手,转身招呼牛车来,夫妻两个上了车,一仆人赶着马车走了。
只是,这一番举动,不但惊动了路人,也早已惊动了院子里面的周蔡氏和周子和。等周昂进了家门,两人不免追问。
刚才一路思考,没注意到坊门口是不是贴了告示,这时候周昂就只能顺着高靖下午宣布消息的时候大概提到的内容,把这件事简略说了说,周蔡氏这才明白。
片刻后,他道:“谁能想到,想要买个院子,竟叫你查出一桩大案子来。不过,此事做得好,做得好啊!”
周昂闻言只是笑了笑。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到了第三天,周昂下了值出衙门,却在门口碰上了周晔,而且看样子,他应该是在门口专等自己的。
“子修,来,为兄刚买了一套宅院,你来陪为兄去看看。”
“啊?大兄你怎么又买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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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带着我家小朋友从他姥姥家回来了,所以……我尽量抓时间写,尽量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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