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谋心里的烦乱渐渐变成了怒气,她双眉竖起,却忽然觉察到耳边的琴声。在这样的场面下,琴声依旧没有乱,清凌凌的像是冰河解冻,虽然其余的丝竹管弦声音起落,却有人硬是用一张桐木琴压住了场面,令乐师们不敢造次。
梁谋抬头,看见了端坐在乐师中的操琴女子。琴师一双略显低郁的眼睛也正看向这边,两人的目光一错闪开,梁谋微微欠身,遥遥地行了一个礼。琴师有些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只是石子投入潭水惊起一串涟漪,随即平复。
这是梁谋第一次和琴中绝弦尚乐姬相遇,此前她只隐隐约约听过这个名字。
“前有青莲如水,后有芙蓉如面,乾士子青眼何者?”
“坎士子品花鉴玉之术名震天启,难道反倒问我?”
“得青莲者,慕芙蓉之醉酡,得芙蓉者,念青莲之雅意,各擅胜场,越是赏花人,越是难舍。”
“那么各折一枝,一同品鉴,可否?”
“不枉我和乾士子志趣相投。”
梁谋和尚乐姬遥遥对视的时候,却没有料到不远处有这样的低语。酒至半酣的两名世家士子牵着衣袖对坐,礼节一丝不苟有如谦谦君子,说的却是这种狂蜂浪蝶的心思。而外人看来,此时东倒西斜的堂上,唯有梁谋身形挺拔,和远处尚乐姬操琴的姿态相呼应。尚乐姬修乾婉约,眉清如水,梁谋却明丽如珠玉,清翠的眉宇间有一股英气。
“那么就由乾士子先骑出阵,坎淼在后压阵,乾士子选哪一阵?”年纪略小的士子笑道。
“洛邑谁人不知尚乐姬的‘凌波惊鸿曲’是我父亲的兵马守护,我若被挡回来,也丢不起这个人。我选梁长史那一阵。”
“好好,那么掉脑袋的一阵就由坎淼随后为乾士子拼杀,乾士子先请。”
“梁女士不喜欢这里的食物么?”
这个声音忽然出现在咫尺之遥的面前,惊动了出神的梁谋。名将世家的女儿都不会荒疏武艺,她一推桌子忽然就退出了两尺,切肉的银刀在掌中一翻,露出戒备的姿态。
跪坐在她桌前的是个青色华衣的年轻贵族,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相比暖阁里其他客人,这个年轻人的脸色略显黝黑,服饰却又华贵了许多。
“是武侯府上的武士子么?”梁谋记起了这个名字。
“想不到我的名字能入尊耳,”武韬倒也喜欢这种效果,“今日长者家宴,梁女士容色冠绝,却没有精神,是否这里的食物粗糙,难以入口?我在旁边坐看许久,不由得担心呢。”
“不敢称女士,”梁谋对于武韬的谦卑并不感激,“我是禁军长史,军旅中吃得简陋,我早已习惯了。何况长者家宴,所供的都是少见的佳肴。”
“记得随父亲宫内阅兵曾匆匆见过梁长史一面,如今重见,清减了许多啊。”武韬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梁谋的脸蛋。
武韬的父亲是童县侯武良伯,是带兵勤王的第一人。
便是武良伯战得秦戎人节节败退,先锋夺士气,间接逼死秦戎王的头一号人物。
武韬没有父亲的骁勇,喜欢各国的女乐,素来仰慕王都士子们的风雅。他跟着父亲杀入洛邑,立刻就和豪门少年们交好起来,沉迷于逸乐,府中蓄养的各国美女不下两百人,时常招呼朋友,摆酒夜宴,竞相比较所蓄养的舞女妖姬,而后趁着酒兴狎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