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发生的一切,韩白衣一概不知。
自他从黑白世界中走出之后,一条通道就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绝对的黑暗环境中,一条道路两侧分布着零碎细密的血色晶状体。
显然,是创造出黑暗的存在,在引导着他前往某个方向。
韩白衣没得选,只能笔直向前。
等他走到尽头之时,眼前出现了一道直贯天地的血色晶体柱,赤色的晶莹血柱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呈现若琥珀状,质地半透明,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景象。
没有丝毫意外,被血色晶柱困缚在其中的,正是枫的身体。
但是韩白衣并没有贸然往前走,而是抬起头,开启灵目感知着。
他总觉得有哪不太对。
黑暗中的存在似乎察觉到了韩白衣的目光,便没有继续遮掩,而是落落大方的将黑色帷幕拉开,将一切都展现在韩白衣面前。
当空间中的黑暗散开时,哪怕是韩白衣都不由为出现在自己面前之物深深震撼。
那是一栋栋环绕成一个巨大弧形并排着,高高的‘书架’。
在那无比高大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道道用黑色锁链捆缚住的挣扎灵魂。
那一道道类似人影之物呈现半灰的透明状,黑色的修罗锁链缠绕在他们身上,钉穿魂体,每一个‘人’都在用最痛苦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绝望。
面色灰白、表情狰狞、形态虽然依旧保持完整,但他们的意识却不知飞到何处,只是在以灵魂最本能的方式渴望着解脱。
‘书架’的数量很多,呈弧形以血色晶柱为中心一一摆放,每一座都高得望不见尽头,笔直的刺入穹顶的黑暗之中。
一层层书架密密麻麻的叠加,灵魂影影重重的不停挣扎。
每一个人形都与韩白衣的大小相差仿佛。
看着如此多的‘同类’被困在此间,看着他们无声哀嚎、看着他们痛苦绝望、看着他们虚弱挣扎。
哪怕韩白衣刚刚就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也骤然感觉一盆冰水浇在头上,直寒入骨里。
让他寒意更深一层的,是那密集人影中偶尔出现的熟悉面孔。
有应该死了的。
昔日被他一血斩杀的门口boss‘山内重则’,在平田家相亲相爱来回捅的义父‘枭’,为了御子牺牲一切的‘蝶夫人’、袭击平田家的光头和大刀胖子,在仙峰寺山脚下见过的小太郎、还有为了抓住罗伯特,被仙峰上人以铸刀储藏的灵魂反噬,最后焚烧殆尽的格斯、焚尽自我,最后一刀自裁的轮回怨鬼‘佛雕师’,还有一生无败,唯剑至诚的剑圣‘苇名一心’......
这里好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一样,储藏着无数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灵魂。
无论是拜泪斩杀,开门斩杀,死于战争,死于饥饿与贫穷。
韩白衣所见所知,亲手斩杀之人,全都在这里。
除此之外,也有应该活着的。
例如本应在天守阁中祭祀祖父的苇名弦一郎、一心剑圣的亲传弟子‘佐濑甚助’、指挥竹林战线,枪不离手的高大铠甲‘鬼庭刑部雅孝’、曾在祭奠仪式上对韩白衣怒目而视的山本两兄弟......
......甚至,还有永真。
只是,无论韩白衣如何寻找,最终都未能找寻到九郎的身影。
而且,与那些已死之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所有韩白衣印象中活着的人身上,都没有那些黑色的锁链,而且面上表情也大多茫然,似乎失去了意识,也没有挣扎的念头,只是呆呆的站着,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
正当他抬头张望时,身前黑暗中忽然远远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好奇吗?”
女声成熟且诱人,微微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沙哑,让人听过一次便能牢牢记住。
更何况,韩白衣与她打交道已然不止一次。
是樱龙。
曾经附身在枫体内的樱龙之魂。
“嗯,挺好奇的。”
韩白衣不咸不淡的回答着,手里抽出刀。
“太冲动了,年轻人。”
伴随着平静的女声,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自黑暗中显现,凭空漂浮着。
女人身着一件大红底色,其上点缀着金黄纹路的贴身袍服,将她修长窈窕的身形完美勾勒,头上挽着简髻,似唐时妇人环结,又好像有些许不同。
第一眼见到女子容颜,韩白衣心中并无太多触动,相貌虽温婉柔和,却并非绝世倾城,只是越看,却越是觉得美艳。
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媚之色。
只不过,她的眼神与声音里,却沉淀着岁月的痕迹,乍一见到她时,心里会突兀的产生些许矛盾感。
女人轻飘飘的浮在空中,随意的搭起双腿,眼眸低垂着俯视韩白衣,带着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仿佛将那股高傲刻进了骨子里。
她独有的沙哑声缓缓响起:
“还没察觉到么?”
她看着韩白衣,声音顿了顿。
“你依仗的那一式法术,应该对你的身体负担极大吧?”
韩白衣一怔,瞳孔微缩。
刚刚因为痛觉早已接近麻痹,而且全神贯注用以提防黑暗中的来袭,韩白衣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痛竟是已经淡的接近于无了。
“是灵魂哦。”
“你现在,是以灵魂的模样站在朕面前呢。”
女人就像寻常老女人假扮小女孩一样装作俏皮的轻声说着。
韩白衣心中却仿佛撞钟一样狠狠砸了一锤。
表情不可抑制的产生变化。
女人伸手,凭空扫过周围的一排排‘书架’,被锁链绑住的灵魂疯狂哀嚎,没有捆绑的灵魂则是一脸茫然。
而面前这个女人,却仿佛在向宾客介绍自己藏品的主人一样语气轻松。
“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只有灵魂。”
“拥有所谓实体的,不过你与皇极后裔的唯二两人。”
一边说着,女人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叮铃铃。
两个原本锈蚀的铃铛出现在她手中。
韩白衣警惕的一摸怀兜。
是他的铃铛。
“......毕竟,即便是以朕的权能,想要操控身体的时空间观念,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更别说是大范围改变地形和物品了。”
自称为朕的女人,一脸温柔的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韩白衣却是不寒而栗。
女人将下巴搭在右手上,眼神里隐含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她细细品味着韩白衣表情里透出的几分僵硬与不自然,低低的声音与那淡淡的沙哑嗓音竟是产生了一种绝妙的化学反应,令人颇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没错,是你想的那样。”
“整个苇名,都是朕的身体......或者说,应该是朕的梦境。”
“这些年来所有的灵魂在转世过程中就已经被完整截取,关在朕的梦里。”
女人面上带着微微雍容的笑,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自问自答着,
“你当真以为有人能那么容易,仅仅是吃一条虫子,咬一块血肉就能长生不死吗?”
“若真是如此,当年朕所做的那些,岂不像个笑话一样?”
“若真是如此,朕当年又何必费尽心思,调尽整个太清宫之力,只为抢夺这头烛龙的魂魄?”
“若真是如此,就凭这小小的苇名,又怎能守住那足以令人抛却一切的不死之能?”
“外面的世界,可过去了整整八百年。”
“朕在这里积蓄了那么久的业力,连朕的重伤之躯都快修复完成了,轮回进来的那些孩子和小秃子竟然还以为他们是靠自己的力量守住的苇名。”
“人啊,贵在自知。”
女人很显然并不是在向韩白衣阐述,只是在随意找个对象倾诉、吐露,一解几百年来无人可言说的孤独之痛。
不过话锋一转,她的目光又落回到韩白衣身上。
“只是......令朕惊讶的是,在这虚无梦境里,那么多的虚假不死之中,居然忽然冒出来了一个真的不死之人。”
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韩白衣。
“观你在右眼......也就是那仙乡里的状况,应该死过三次了吧?还是四次?”
“那可是连带身体一同摧毁的业力,自从掌握了此地轮回权柄之后,朕还是第一次消耗那么大的力气。”
“但你还活着。”
“而且还能支撑那么大的灵力。”
“朕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女人的一番吐露,韩白衣不由的呆滞在原地,连她的问题都直接无视,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直在脑子里撞。
‘说好的古代瀛洲风格游戏呢?’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哪不太对劲?’
在大脑接受能力达到极限之前,韩白衣艰难的消化了女人口中的信息。
看着她那一副胜券在握,高高在上俯视蝼蚁的高傲表情,心中不由的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只暴露了‘不死’的能力。
感情这只狼世界根本就是人家的养猪场,所谓的右眼闭时空转移、左眼闭直接死亡,不过是gm的金手指权力,而黑色的修罗之力......或者说是业力,大概就是她养的小猪了,她用这东西修复身躯?
而且......她还夺取了一部分轮回权能?
她别是在蒙我吧。
韩白衣深深咽了口唾沫,心里暗自寻思。
如果不是她不知道自己有真正的‘时间能力’,恐怕这老太太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估计也是憋疯了。
韩白衣心里也是卧槽卧槽的。
只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一切便从开始的五五两开,到现在的情形急转直下。
韩白衣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引到这里来。
但如果真的按照她所说,整个苇名都是她的梦境,那无论韩白衣跑到哪里,只要没有走出苇名,一切就没有差别。
怪不得她的所谓时空逆转会那么捞,用【静止之间】随便一捅就破了。
这特么是什么时空逆转,明明是临时副本!
而且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游戏原剧情中最大的bug就被填补了。
以不死虫为代表的不死之力为什么没被抢夺?
以龙胤之力为代表的时间轮回之力为什么没被抢夺?
就算大萌对此不屑一顾,那好歹瀛洲本土的内府也应该倾力而为吧?
内府为什么只派遣了赤备军过来?而且对其首领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因为都是假的。
游戏背景里的种种bug,在gm撑腰这一前提下全部得到完美解决。
只不过,韩白衣觉得自己也快要被解决了。
但是......为什么要她如此大费周章呢?
如果真的拥有完全掌控灵魂与身体的‘轮回权能’的话,她直接点搜魂夺魄很难么?
这可是真正不死的秘密,用得着多费口舌瞎比比?
而且说出来的还不一定是真话。
韩白衣眼前微微一亮。
整理信息、捋清逻辑、得出结果这一过程在看似低头沉思的短短几秒里完成。
也就是说,她的‘权能’是存在掣肘的。
甚至......
韩白衣双目扫过‘书架’上那些目光茫然,神色呆滞,却没有被黑色锁链钉住的灵魂。
......就连保持存活状态的灵魂,她都无法完全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