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兰州城。
荒月先生府邸。
院子里依旧是荒草丛生,枯树林立,看起来很多年都没有人打理过了。
在这荒凉的院落之中,却传来一阵阵悠扬的乐声。
乐声来自于一旁灯火通明的厅堂之中。
荒月先生坐在案几之后,带着几分醉意。
他面前几位女乐手正在卖力的吹奏乐曲,几个美貌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最为特别的是她们竟然全身上下只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纱衣之下那玲珑的曲线,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春色无边。
案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加上美色当前,荒月先生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他醉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无边春色,似乎就要醉倒了。
就在这时,从屋外荒凉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咳嗽声。
荒月先生眼中的醉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忽然一抬手,止住了屋里那些美女们的载歌载舞,双眼透过门户望着屋外漆黑的夜色。
半晌,他摆了摆手,堂上的那些女子全都默然无声的退了下去,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了荒月先生一个人。
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厅堂门口,对着门外的黑暗之中深深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您来了?”
从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缓缓的走了出来,走进了屋子。他全身都笼罩在一件灰色的斗篷之中,连脸上都覆盖着灰色的方巾,只露出了一双精光闪闪的双眼,眼中闪动的寒光却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东郭先生!
荒月先生低着头都没敢看他,嘴里却奉承着:“几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东郭先生没搭理他,走进堂内,他扫视了一下案几上的美酒佳肴,以及那些美女退走之后留下的有些纷乱的那些乐器,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荒月先生你这几年过得倒是好不逍遥,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荒月先生的甚至躬得更低,说道:“先生取笑了,当初若无先生指点,只怕在下这祖传的宅子也早就保不住了,只怕早已流落街头了,又谈何逍遥不逍遥的。”
东郭先生点点头:“你总算还记得。”
荒月先生低垂着头:“在下时刻也不敢忘先生与那一位的恩德。”
东郭先生的目光又投向了那荒凉的院子,说道:“这几年你只顾着自己享乐,也没说把你这祖传的宅子给修整修整,却是为何?”
荒月先生脸上有些尴尬之色,低声说道:“在下是想,若是大兴土木修整这老宅子,动静太大,势必引人注目,若是有那些好事之人枉自揣度,引来流言蜚语,只恐影响到先生当初交待下的任务,反为不美。”
东郭先生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微微颔首,也就不再深究下去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总算你还记得你的任务,你且所说,这几年情况如何?”
荒月先生低头答道:“是!这几年自从关四痴呆之后,青龙镖局便由他儿子关鹏举独力支撑着,虽然他也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不过到底声望武功与其父相比相差甚远,因而青龙镖局这几年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其在西北一带的影响力也一落千丈了。”
东郭先生皱着眉头:“这个关四,他是真的痴傻了吗?”
荒月先生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这几年在下每隔几日便会前去探望,这个关鹏举为其父也不知找了多少名医,得出的结论俱都是一样,他这时年老所致,无药可医治。如今那关四连行动都已十分不便,整日坐在木轮车之中,靠其子照顾,断无可疑之处。”
东郭先生眼中的担忧之色稍减,又问道:“那么那个肃王朱楧呢?他与西宁小侯爷宋琥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荒月先生垂首答道:“自从上次兰州兵变之后,肃王朱楧便更加的小心谨慎,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而那位宋小侯爷这几年一直在边关掌军,极少回到兰州城来,他们之间也一直并无什么来往,想来应该是彼此记恨,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东郭先生扫了他一眼:“想来?这几年把你留在这里,又花了那么大的价钱,可不是只为了让你天天过着这样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用几句想来之类搪塞的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再说,就算你能够糊弄我,那个人那里,只怕也是糊弄不过去的。”
荒月先生似乎对于他口中的“那个人”极为畏惧,浑身震了一下,低着头连声说道:“岂敢,岂敢。”
东郭先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默然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最近将会有大事发生,你的任务就是牢牢盯住兰州城里的动静,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即报与我们知晓。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荒月先生的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连连应道:“明白,明白。”
说完了正事,东郭先生似乎便准备要离开了。
荒月先生有些讨好的低声说道:“在下府中新购了几名舞姬,年轻貌美,舞技一流,不知先生可有兴趣欣赏一下?”
东郭先生满眼都是厌恶之色,头也不回的说道:“本人并无此等爱好,还是留着你自己慢慢欣赏吧!只是有一点,别被酒色给迷了双眼,误了大事!”
说罢,拂袖而去,消失在了门外漆黑的夜色之中。
荒月先生看着他离去,却也似乎再也没有了欣赏那些美女歌舞的兴致,他慢慢的踱步走回案几之旁,端起酒杯,望着杯中的美酒凝望了半晌,忽而一扬脖子一饮而尽。
看他眉头紧皱,面目扭曲的模样,似乎杯中的不是什么美酒,而是一杯苦涩辛辣,难以下咽的苦酒。
等到天明的时候,荒月先生已经来到了青龙镖局的门外。
他与关四的关系非比寻常,加上这几年来常常都前来,所以镖局上下对于他的到来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也不需要通传,他直接大步走进了镖局。
一日之计在于晨,新的一天初始,镖局之中的人都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偶尔有几个熟识的人对着荒月先生点头致意,荒月先生一直走进了镖局的后院之中。
关四神情木讷的坐在木轮车上,他的儿子关鹏举正用热乎乎的方巾,细细的在为他擦拭着脸。
关四虽然已经痴傻了,不过一身衣服干净整齐,连头上的白发白须也经过了精心的梳理,看起来丝毫也不像一个已经痴傻了好几年的病人,可见他儿子关鹏举对他的照顾的确是十分尽心。
唯一的一点就是他似乎已经认不得别人了,荒月先生走了进来,他却毫
无反应,连眼珠子也没有动一下,只是木然的呆呆望着面前的地面,毫无神采。
眼见得当年叱咤风云,威震一方的关四如今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荒月先生每一次来见到他,都不免在心底暗自轻叹。
倒是关鹏举看到他走进来,主动站起来对他点点头,招呼道:“叔父来了?”
这几年荒月先生经常前来探望关四,关鹏举似乎也早已不把他当做外人了。
荒月先生望着关四木讷的神情问道:“四哥这几天怎么样?”
关鹏举黯然说道:“还是老样子,认不得人,现在恐怕他眼中只认得出我了。”
荒月先生轻叹了一声说道:“你的孝心我知道,天意难违,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关鹏举也黯然长叹,一面继续为父亲轻轻的擦拭着面部。
过了片刻,他忽然开口说道:“前几日叔父曾对我提及,想要进入肃王府去拜会一下肃王殿下,希望我能代为引荐之事。”
荒月先生点了点头,自从几年前兰州兵变之事后,肃王朱楧与青龙镖局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他似乎对于关鹏举的孝心极为欣赏,很是看重这个年轻人,因此关鹏举在肃王面前说话的分量自然也是不同。
荒月先生当下便问道:“此事如何了?”
关鹏举叹了口气说道:“只怕小侄最近有些难以为叔父张罗此事了。”
荒月先生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他心里暗道,莫非这个肃王对自己有了戒心不成?
关鹏举却笑了笑说道:“因为小侄最近要带着父亲出一趟远门,实在是没有时间张罗此事了。”
听了这话,荒月先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肃王对自己有所疑心,不过心头却又好奇起来:“四哥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贤侄你要带他去哪里?可是又寻访到了什么名医不成?”
关鹏举头也不抬的答道:“去蜀中。”
蜀中?
荒月先生愣了一下,那可是蜀中唐门的地盘,关鹏举带着关四去那里做什么?
面对着他的疑问,关鹏举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道:“从前欠下的一些债,现在要去还上了。”
荒月先生心中更奇怪了,欠债?
难道说青龙镖局之前与蜀中唐门之间还有什么生意往来,还有什么欠债未清?
不过说到底这毕竟是青龙镖局自己的家务事,他也不好一直再追问下去。
这时关鹏举为父亲擦拭干净了脸,转过身来说道:“不过在走之前,小侄还是可以安排叔父与肃王殿下见上一面的。”
“哦?”荒月先生有些意外,“如何见面?”
关鹏举笑了笑:“进入王府,规矩甚多,而且人多眼杂,不太方便。所以,小侄想就安排在我这青龙镖局如何?”
荒月先生愣了一下:“你是说,把肃王殿下请到青龙镖局来相见?”
关鹏举点了点头:“正是。”
荒月先生眨了眨眼,这倒是比起他想进入王府来得更加的隐秘,却是方便了不少。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准备在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当然就是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