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者的笑容,周曾练习了无数遍,最后练的连自己看了都陌生,都想抽两个耳光上去,才算满意。
这一刻,她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千百遍的练习,最终化作了一个“真心”,不是做戏,不是虚张声势,是打从心眼里这么觉得——
方晓,你炫耀幸福的方式,我都特么的替你妈着急!
嫁一个彼此之间连爱情基础都没有的男人,嫁一个或许能过日子却未必能和你方晓一起过到一起的男……
好啊,你要真能这样顽强不息一辈子,我就祝你们幸福,我就服!
…………
婚礼仍在进行,新娘却止步不前,侧着头看着主桌。
宾客们又开始交头接耳,主桌的新郎父母也一脸焦虑,尤其是方晓的婆婆,那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了。
便连周旁边的张女士也快坐不住了。
一层层的头纱笼罩下来,没有人看得清新娘的脸色,唯有站在她旁边,被她紧紧揪住手臂的周孝全感受得到。
方晓在颤抖,在恐惧。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他女儿周。
周孝全也正看着周,他想说些什么,想再一次试图化解多年来周的心结,哪怕周会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都不要紧。
只要周生气,发泄出来,那一切都有转机。
他最怕的,就是周笑嘻嘻的说那些伤人的话恶心他。
那样的周,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点都不认识。
但事实证明,是周孝全多虑了。
这时从门口飞进来的那架小型直升飞机,缓解了所有人的尴尬。
小型直升飞机发出“嗡嗡”声,下面的细绳勾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不用说盒子里装的一定是结婚戒指。
宾客们恍然大悟。
哦,原来新娘突然停下来,并非正在琢磨怎么技术性的绕开那绊脚的婚纱和如何甩开父亲的手臂,而飞奔逃婚啊……
原来只是在等戒指啊!
按照流程,婚戒应该在此时登场,不早不晚,刚好卡着乐点,可负责遥控直升飞机的工作人员也有点懵逼。
为什么新娘子走的比之前排练的时候要快?之前排练都没这么赶过啊!
但很快,就发生了一件让这位工作人员更加懵逼的事。
那直升飞机已经快要飞到新郎上方了,就差几米了,下面的细绳却突然断了!
那红色的丝绒盒,就那样在众人的视线中,轻巧的掉了下去。
……落入一双涂着蔻丹肤白如羊脂的手。
…………
别说那工作人员,就连周自己也愣住。
真是始料未及啊……
她盯着握在自己手里的红色丝绒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任凭那按耐不住的喜剧细胞“扑哧扑哧”往上冒,开始阴谋论了。
哎呦,玩的还可以嘛?
特意安排这个环节,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这个当继姐的表现一下?看她是咬牙切齿,还是佯装无事?
抬眼间,周望向方晓。
一看又愣了。
方晓的肢体语言早已充分表达了她的震惊,即便隔着那厚厚的婚纱,周都不难想象那张脸是何其惨白。
呃……莫非只是绳子断掉了,不出别出心裁?
讨厌,好失望呀!q(s^t)r
……
周刚明白怎么回事就笑了,赶在周孝全走过来之前站起身,不紧不慢的绕过半个主桌,定着在场所有人的注目礼,款款走向新娘。
临近桌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了。
——看,那个女的比新娘还漂亮!
周:是呢,算你有眼光!
——她是谁啊?哇身材真好,好瘦啊!
周:天生骨架小,后天保持好。
赞美之词周通通笑纳了,还有一些听上去很酸的,被过滤掉了。
转眼间,周已经来到方晓跟前,侧首又看了眼正紧张兮兮站在旁边的新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周一把搭上方晓那握着捧花冰冷的手,用她自己听了都恨不得发抖的声音对新郎说:“我们家晓晓,就交给你啦!”
顿了一秒,周又看向方晓,语气温柔极了:“晓晓,你一定要像你妈妈一样幸福哦!”
方晓手上一紧。
但周不顾方晓的抵抗,强行拉过她的手,连同丝绒盒子一起塞给新郎。
新郎立刻手忙脚乱起来,要抓着方晓不能撒手,又要打开盒子……幸而周孝全这时候帮他打开了,露出那枚一克拉的钻戒。
新郎将戒指给方晓带上,拉着方晓要走上台。
可方晓却一动不动。
不,她不能就这么上去,她还要反击。
哪怕只是垂死挣扎!
下一秒,方晓说:“谢谢……作为妹妹,我也希望把这份幸福,带给你。”
不由分说,方晓将手里的捧花塞给周。
周举起一看。
哇!香水百合,花粉最多的花!
哼,还好她没有过敏症,不然一个喷嚏喷死丫,大鼻涕抹就赖在那头纱上!
……
司仪也是一愣,这还没到扔捧花的环节呢,下面好多单身姑娘还等着呢,这特么的新娘子玩即兴也不打招呼啊qaq……
然后,司仪就见周从善如流的收下了捧花,笑嘻嘻的看向他:“下面什么环节?”
司仪立刻说:“男女对唱,歌曲大串烧。”
“哦……就是假唱嘛,好啦,都快去吧!”
周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主桌这边听见,但张女士仍是很给面子的喷出了一口水。
司仪qaq:这姑奶奶哪来的!
…………
就这样,一场短暂的小闹剧结束了,很快就进入男女假唱环节。台上的人在唱,底下的人在听,一屋子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落座时,酒菜已经上桌,她一边吃着一边小声问仇绍:“喂,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特别漂亮?”
他的声音很低很淡:“嗯。笑容很漂亮。”
周一怔,瞄他:“我的笑容一向很漂亮啊!”
又不止刚才。
“不,我是说……”
仇绍放下筷子,微微侧头,挺拔的鼻梁和薄唇近在咫尺,嘴里有淡淡的酒味,合着她手里百合花的香味,煞是好闻。
周拖着腮,轻嗅着。
然后,她听到这样一句:“我是说,你刚才的笑容背后的那层深意,很漂亮。”
深意?
周眨了下眼,这玩意她有过么?
只听仇绍揭晓谜底:“你风光的站在台上向我炫耀,可这些在我眼里,从不值得一提。”
“……”
片刻沉默。
只有“咣当”一声。
周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没说话,只是别开脸,心绪怎么都没办法安定下来。
台上的人仍在唱歌,周却看着心烦气躁,低着头轻声交代了一句“我去透透气”,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走到一半,才发现捧花还在手里。
周脚下一顿,向四周一看。
不少男同胞忙不迭的抽回视线,假装看台上,不少女同胞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却是盯着她手里的花。
周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姑娘,又看了眼被姑娘抓着手的小伙子,显然这两人是一对。
周晃了晃手里的花:“好看么?”
姑娘点头:“好看。”
周又晃了晃:“想要么?”
姑娘不说话,盯着捧花欲言又止。
这么矜持啊……
周笑了,手一甩,那捧花就跌进姑娘的怀里。
“要幸福哦!”
姑娘立刻笑开了花。
…………
离开宴会厅,走过两个拐角,周才停下来。
靠着墙,她曲起一条腿,扬起下巴望着天花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没那么憋闷了。
脸上的笑容没了。
耳边响起的是方才那低沉的嗓音。
“你风光的站在台上向我炫耀,可这些在我眼里,从不值得一提。”
是啊,不值一提……
即使手里一个筹码都没有,也不要紧。
她还有一颗永远不服输的心。
虚心求教,学会那些阴人的技能,但永远都不要低头,不要下跪。
她犹记得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个人点起了一根烟,火星像是在黑暗中戳了一个洞,他靠在床头,和她说了意思差不多的一句话。
“记着,即使那些婊|子再风光秀给你看,你也要扬起蔑视的笑容,告诉她们,这些在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人还说,这是他一个哥们说过的话,是他觉得最牛逼的话。
是啊,是很牛逼,很治愈。
还陪她度过了从美国回来后那最难熬也最扎心的大学四年。
她一直以为,高中的那些伤害是最致命的,以至于她在美国度过了这辈子最荒唐可笑的日子。
但想到那些伤害致命的不是当下,而是对那后来那四年的后坐力。她变得那么不可爱,充满了攻击性,明明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女子,却根本停不下来。
别人夸她有个性,她有时候却觉得,自己只是个神经病。
可她没忘,哪怕全世界都不爱她,她也得自爱,要把自己宠上天。
嗯,就是这样。
……
想到这里,周又一次长长的吸了口气,再吐出,拨了下头发,准备进场。
充电完毕,一切都很完美!
可周才转过身,却撞上一道清瘦的身影。
他就那样站在拐角处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是郑竞。
周的眉头一下子打结了,为这种被人偷窥的不舒服,为那些高中毕业前发生的不愉快。
可开口时语气很轻松:“嗨,你也出来了?”
周边说边往前走,要绕过他。
可两人交错时,郑竞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扯住。
就像是预感他会这样做,周几乎是立刻将他甩开,并迅速退后一步。
“干嘛?”
狼狈自郑竞脸上一闪而过:“,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种愧疚的表情,这种欲言又止的肉麻,她在别的男人身上见多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早过了会因为这种表情就觉得自己是主角,是独特唯一存在的年纪了。
郑竞脸上一阵红:“我觉得,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周翻了个白眼:“没必要。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可,可那年咱们……我……”
“行了,郑竞。”
周叹了口气,真是一点生气的动力都没有。
“我说了没必要道歉,你不欠我。这话是真心的。当年的事是你误会了。我当时家里出了事,我又是个傻白甜不知道怎么面对,想找个人陪我一起扛。靠,结果该陪我的好闺蜜好朋友也伤害了我。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没办法,只能随便拉个倒霉蛋,就是你——谁让你那时候刚好跟我告白呢?我也没多想,就问你要不要一起离家出走……可我没想到你会答应。”
缓了口气,周望向有些呆若木鸡的郑竞。
她觉得好笑,就笑了。
“真的,你答应的时候,我特么的也慌!可我要面子啊,不好意思反口,心想着让伤害我的那些傻逼担心一下也好啊。为了不让你觉得我是耍你玩,我那天还背了蜡烛、烟花炮竹和打火机,以为和你去个小公园放个烟火,说点肉麻的话,再被公园的管理员揪去警察局,这场闹剧就能收场了。结果你……我靠,你特么的居然带我爸我妈来捉我!”
陈年恩怨一股脑说出,还很特么的痛快。
周感觉终于培养出一点算旧账的心情了。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过得多心累么?我爸我妈,一个上半夜跟我道歉,一个下半夜数落我,我困得生不如死了还不让我睡觉!我和他们说,我就是想放个烟花就回家,没有人信,他们还以为我带着那么多易燃物要闹自杀……”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毕业典礼我一句都没跟你说,原因特简单,就是因为你出卖了我。真的,和伤害一点关系没有,你那点伤害还真不够看。但你得承认,你是个叛徒。”
……
良久良久,郑竞才有些恍然。
他张了张嘴,终于找回声音:“原来不是要私奔?”
他愧疚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伤害了一个单纯无辜的小姑娘,一直以为自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最多裸奔,私奔个蛋!”
郑竞又是一愣,为她不文雅的用词。
他别开脸,小声道:“我还以为,咱们是初恋,所以……”
周也有些呆愣,想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呃,这个事嘛,我也得和你说清楚……本来呢我也以为你是我初恋。呵呵,年少无知嘛,以为拉手亲嘴就是爱……但后来呢,我去美国的时候才醒过闷,初恋呢是要那种要两个人都喜欢才能算的。咱俩当初那段最多只能算接触了一下,要是没我家里那些事,你和我告白我还真未必答应……”
真是难得见到周也有心虚的时候。
郑竞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那这么多年,你怎么从不来参加同学聚会。”
周又是一个白眼飞过来:“换做是你你能来吗?你们这群人见过我这辈子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只要看到你们,我就会想起那个傻逼的过去!我不参加,特么的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没法忍受有一群人时刻提醒我这件事,懂么?要是能杀人灭口不坐牢,你以为你们能活到现在么?”
呃……怎么讲呢……
突然之间,郑竞也松了一口气,为周如今的豁达,为他多年的愧疚。
但同时,又有点小难过。
他试探的问:“那以后咱们还能做朋友?”
周很果断:“不能。”
然后补刀:“你是黑历史,只配拉黑。”
话音落地,周连最后一眼也懒得再看,径自绕过郑竞,走向宴会厅。
突然间,连空气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再见,高中同学们。
再见,我的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