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东向西走了约莫半日,路上的行人和车马也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新皇反攻北地燕京,重新夺回神都,将满清赶出中原大地,重新派遣清廉高效官吏,虽然收取的税收不少,但大多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积极改进各项生产、生活技术,这导致中原的元气在迅速恢复。
沿途,两旁不时能够看见许多民间自己开办的饭馆、酒楼。
这些靠近民居挂着巨大的木牌,上书食宿二子,百姓脚步匆忙,却并无惶惶之色,已经重新展现大国气度,展现出一副太平经向。
不过对沿途的民宿,周家哥哥表示的非常嗤之以鼻,告诉他这些人都是精明人,虽然不至于市侩过分,但是价钱并不便宜。
一直到了一家驿站,才勒住了马车。
叫火车过来清点货物,留下凭证,然后用驿站的大锁,将车厢门锁住,车入库,马匹则是牵到后院洗刷吃料。
“此地之前乃是官家的驿站,干净、饭菜量足,而且价格不贵,据说是有财政补贴的,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周家哥哥对刘大壮解释道。
刘大壮心里明白,此地比起先前的客栈,虽然服务态度还算是可以,但是配置确实落后了一些,一如之前从军时,那些官家衙门。
驿站改革也是皇帝新政的一部分,但是两极分化非常严重。
在繁华商路上的驿站,很多人抢破头也想要,而对于偏远地方的驿站,却是半死不活,入不敷出,只能靠朝廷拨款度日。
徐梁原本有意投入皇家资本,由皇家成员出人管理,打造大明最经济的连锁酒店,其实并不是很高明的想法。
站在大明帝国的高度,有限的资金,肯定要投入到更多的关乎国计民生的领域。
经营驿站、酒店实在是处于没人接盘的情况下而采取的下下策,既然有人愿意接盘经营驿站,那么正好让朝廷借此收取资金,贴补亏损区域的驿站。
这样一来,减轻了朝廷的负担,同时也盘货了驿站。
刘大壮跟着车老板进入驿站,回想起当初自己追随王勤才投奔军旅,住的那个破败的客栈,心中不绝的反差极大。
刘大壮跟着车老板进了驿站,回想起当日自己投军时住的客栈,心不免觉得反差极大。这里虽然与那些沿途的酒店差许多,但是也做到了起码的窗明几净。
几队客商聚集在一桌,安静的享用着餐食。也有几桌,轻声议论着商业情报,谈论着哪里有更好的发财机会。
大明人虽然在战乱中走出来,但彼时的商旅,依然保持着几分谨慎的性子,做事情倾向于抱团、务实,最忌高谈阔论,也十分讨论卖国,逃税。
因为赋税是个好东西,虽然每次拿钱的时候都很痛苦,但是朝廷的税银从来没有白收的,大家能够明显感觉大明的商业环境越来越好,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大明挣钱的机会越来越多。
这些商人从心底感谢圣上,几乎每家都有皇帝的长生牌位。
“两位只是用餐?”驿站伙计见了刘大壮的军装,补充说道:“我们家店面可以用存单和银票。”
刘大壮离开辽东的时候,因为在军中呆的时间太长了,觉得异地取款这种事情很不靠谱。
他哪里知道,其实在他的家里早有了帝国银行的营业所。
所以他早早的排队将自己五年养猪的积蓄取了出来,换成纸币带在身上,他虽然觉得异地取款不靠谱,但是帝国纸币却已经大行其道,最受军方士卒的欢迎。
“纸币收吗?”
“收,收的,纸币要打九七折
!”
闻言刘大壮开心到:“那我使用纸币支付,快挑选些干净的新鲜蔬菜、还有鱼肉,要干净些。”
那伙计最喜欢做军士的生意,知道他们军饷丰厚,非但舍得用钱,打赏起来也是大手笔,当即低眉顺眼地下去准备饭菜了。
车老板选了一张靠窗小桌,正好方便两人用餐。道:“如此太谢谢兄弟的了。”
“一餐饭值得什么。”刘大壮豪气道:“哥哥赶车辛苦,等会走时再叫打壶酒。弟弟在军中,有机会最喜欢喝上些,男人征战沙场,只有喝酒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活人!”
“那忒好了!”车老板的一双小眼睛又眯了起来,见刘大壮不住打量这驿站,就连房梁都不放过,又问道:“兄弟在看什么?”
“这梁上连蛛网都没有,店家还真是下力气。”刘大壮道。
车老板挑了一双筷递给刘大壮,道:“朝廷有个衙门叫卫生总署。专管这些事,一旦被抓住了不合格,轻则整改,重则罚款。上头这般着力,下面哪里敢偷懒。”
“这倒是。”刘大壮道:“不知道盘这么个店要花多少钱。”
“这可不是小户人家的买卖。”车老板猜刘大壮就算有钱,也不过是几年当兵的饷额积蓄。家难免逃不脱小户人家。否则哪里还需要搭便车,早就有人等着接了。
正巧小二过来倒茶,也低声道:“钱财还是小事,朝廷查得忒紧!厨的指甲长一些都要罚钱。尊客们都说要弄干净些,殊不知就算他们想要脏的。俺们也做不出来啊。”
刘大壮想想自己家都没这般干净,看来这行当也做不成。
驿站的菜炒得快。不一时就送了四菜一汤上来。刘大壮多年不曾吃到这般地道的家乡风味,胃口大开。车老板力气大,食量也大。两人就着这四盘菜足足吃了三四斤米,这才混了个肚圆。
小二和掌柜的见惯了南来北往客,却罕见这般的大肚汉,心暗道:听说湖广那边驿站不收米钱,只要菜钱,若是碰上五七个这样的大肚汉,岂不是吃一家倒一家?
就这般吃用,刘大壮会钞时也就三钱银,可见米价果然是实打实地被压了下来。
“比辽东贵了不少。”刘大壮剃着牙,让小二给周家哥哥打酒。
车老板大惊:“还比辽东贵?”
物以稀为贵,产米的地方米价低,产布地方布价低,这都是常识。如果辽东比山东还便宜,那岂不是说明辽东物产比山东还丰富么。
刘大壮没想那么深,只是道:“我们五七个同袍去酒肆喝个半饱,要半片鹿,野菜不要钱,最多吃个五钱银,匀下来一人一钱都不到。”
车老板听着羡慕。山东这边的肉价可不便宜,肉食仍旧是以蓄养为主。寻常人家要想每周开荤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能吃兔。至于鹿肉,那一听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玩意啊。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等马刷好喂好,车老板看着伙计开了车厢,清点无误,这才继续往平度赶路。
晚上二人仍旧是住在驿站,虽然老板不同,但整个驿站的布局却大同小异。车老板也不好意思让刘大壮破费,到底人家那是拿命换来的银。他让刘大壮开个上房,自己还是睡通铺。
刘大壮与世隔绝几乎五年,听他讲外面的故事听得上瘾,哪里肯自己去睡上房?又不是什么娇贵人家。于是两人都住了通铺。
这通铺只是习惯叫法。实际上现在的驿站已经没有一张大炕挤十几个老爷们的事了。贴着火墙有一排高低床。床床都有帘,拉起来便是自成一统。床上铺着略有些泛黄的白色床单,一尘不染,
被也是白色被套,里面的棉胎还有股太阳晒过的香味。
店里加五个制钱就能买一桶热水,正好让旅客烫脚解乏。所有出远门的人都知道,赶长路必须每天泡脚,但不能洗脸。
刘大壮泡了脚,与车老板睡了两张下铺,本还想听他讲讲这些年家乡的变化,可惜头刚挨着软乎乎的枕头,人就已经昏沉睡了过去。车老板其实也早就讲乏了,正好解脱出来,心却道:他们看起来风光,被关在营好几年,就像是山上刚下来的……
想着想着,通铺里便响起了两人的鼾声。
从登州到平度本是整整三天的路程。因为吃得好,休息得好,马匹也似乎格外卖力,刘大壮只两天半就看了平度州城。秦家老二要在这里去送布入库,然后硬要做东回请刘大壮一顿。刘大壮看天色已经暗了,也没车回潍县,只能住一晚再走。
二人在城里找了家客栈,虽然没有一路上落脚的驿站大,但也一样干净,可见卫生总署的确颇有威慑力。
从平度州城到潍县还有一百十里,不过这里有了客车。一样也是四轮马车,路也修得精致了。途还是要过一夜,一共两天路程。刘大壮到了县城才想着给父母弟弟买了礼物,然后迈开大步往家里走去。
从县城到村的路也已经变成了砂石路,两旁还有排水沟。刘大壮认识这条路,但没想到差点认不出村了。原本有一层围墙的村如今暴露在平地上,家家户户都只是用竹篱笆围个院,颇有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味道。
刘大壮回想起自己从小在这儿长大,又想起了当年跟王勤才、大妮上学放学的嬉笑玩乐,鼻根处不由发酸,眼泪已经忍不住淌了下来。他一边拎着礼物,一边用掌根擦泪,连连被糕点包打了几下脸。
“那不是刘家大壮么!”地里有人认出了刘大壮,大声喊道。
刘大壮抬眼一看,果然是自家七舅姥爷,忙笑着打招呼。
七舅姥爷放下手头的活,乐呵呵随刘大壮一同往家去。这也是乡村的习俗,但凡亲戚来了,总要找各种由头热闹一番。这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亲戚故旧加入了欢迎刘大壮的行列,倒是比当日王勤才回来还要热闹些。这与身份无关,纯粹是几代人沾亲带故积累下来的人缘。
刘家父母终于盼回了儿,刘家妈更是紧抱着儿嚎啕大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刘大壮却是听懂了,已经生了白发的老娘是在说当年吃鸡蛋糕的事。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老娘却还记得。只说那是小壮病了才弄的,家里怕小儿夭折,心情不好,这才打骂了他。
其实现在回头看看,刘大壮很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因为被爹娘骂了几句就负气出走,还吃小狗的醋。
刘家热闹了一下午,刘大壮又见到了已经面生了的小壮。当年他走的时候小壮才是个十岁的娃娃,现在已经是个半大小了,上完了蒙学之后,留在村里木匠家当学徒。
刘大壮掏出军饷给爹娘,自己留了五两私房钱。他爹连忙东家买鸡,西家买蛋地张罗晚上聚餐。农村的聚餐属于不请不拒,只要关系好,自己端着碗来吃便是了。主家笑脸相迎,绝对不会拒之门外。就算红白喜事也都如此,罕见有人发请柬的。
刘大壮他娘却对小壮道:“旁人不请也就罢了,王家伯伯你得亲自去请来。”
“是,这些年若不是勤才在军照顾我,怕是见不到爹娘了。”刘大壮连忙应承下来。
大壮娘脸上一红,终究没说自己去王家闹事的话。这还是上回王勤才回来送礼,话有话地说起当年投军的内幕,才让她知道原来是自己儿撺掇人家小王先生离家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