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迈这个坑。”檀心道,“哪怕你觉得看起来不像,也要提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她是这个意思,以他们李家的地位声势,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跟李家有了斩不断的联系,你余下的这辈子都注定要留在这个漩涡里。这不是咱们的归途,千万不要犯糊涂。”
裴寂端起杯子,对着晃悠悠的清茶,没有做声。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起,接着有光影进入,蜡染布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走进来,她端着托盘,面上带着微笑,到了跟前把托盘上的斋菜素粽放下来:“听说公子来了,我特地蒸了粽子,又煎了盘豆腐。”
裴寂道:“你哥哥呢?”
少女直身颌首:“住持猜到公子会过来,让哥哥去买公子爱吃的酱芸豆了。”
裴寂点点头:“也坐下吃吧。”
少女站起来:“厨下还有粥汤,我再去端过来。”
出了房门,沿着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出了院子,少女又翩然进了西面的厨房。
厨院里四处飘荡着厨房传来的艾叶香,把前面的佛香都快压下去了。
水井旁的小尼姑们边洗菜边唠着磕:“听说今日码头可热闹了,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好多都去了看赛龙舟,靖王府与太师府还有勋贵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都一路一路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景况。”
“左右不过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小姐扎堆,还能是什么样?平日来咱们庵里的权贵子弟也不少,没什么好看的。”
少女在烈日的屋檐下站着,手搭凉蓬仰首着天边,听小尼姑们的说话声传入耳腔,她的目光深远而悠长。
……
松月庵这里线索中断,只能又重新再寻找了。
下晌热起来,李南风没有兴致再留在外头,高贻还是想去松月庵看看,晏衡要关注金三这边,独剩下一个袁缜无事,索性陪同高贻去探访尼庵。
李南风回房,梧桐就来说杨琦来寻过她几回了,她连忙又去到前院。
杨琦道:“按县君的吩咐把面点与笔送到了,裴公子让属下转达对姑娘的谢意。
“属下在呈交毛笔的时候,裴公子对着笔看了一会儿。然后属下趁他沏茶的时候看了看,发现裴公子本来正在看书,不过书下压着张纸,看样子应该是封信。”
“信?”李南风给起了关注,“他已经没有家人,怎么会接到有信?会不会看错了?”
“属下和兄弟们都是在宫里当过侍卫的,当侍卫必备的一项就是眼力要好,属下亲眼看到那信末尾几个字写着‘安好’,况且也是信纸,如果不是信件,属下想不出来会是什么。”
这么说来那就应该是信。
这信又是谁给他寄的呢?
李南风心里那团疑云,已经难以收拾了。
裴寂自竹心庵回来,太阳已经西斜。
回房擦脸时他看到桌上的毛笔,信手又拿在指间端看。
斜阳透过窗户对着他的眉眼洒下一束金光,反衬得他眼神如曜石般深邃。
门外忽然传来车轱辘响,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虚掩的门口这时候多了几道人影,他站了站,放下笔走出去。
虚掩的门外站着李南风,她原本背朝这边,一把长及腰以下的青丝宛如丝绸,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便蓦地转了个身,长发也跟着在半空划了道墨色的弧。
“你在家呀?”她笑了下。
裴寂颌首,让了她进来:“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大热天的,路过这儿,进来讨杯茶喝。”
裴寂看着她光洁无一丝汗珠的额头,唇角微扬,给她去沏茶。
今日沏的是云雾,还有一小盘香瓜,一小碟瓜子。
他做这些的时候李南风都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人一贯从容,虽然住着这陋室,但行动间飘逸风流,你说他在这里合适,可那日伺养着那盆碧台莲的样子,看着也很合适。
李南风虽然没跟他去过地头,但仿佛也能想像,他不管是站在地头还是站在公堂,都不会显得不搭。似乎他天生就有一种能融入任何环境的本事。
没有家人,按说是不该有书信往来,但他或许有同窗有旧友保持联络,这也是正常。
再说他老家还有屋宅,总得需要人看着,否则就全荒废了,那么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在与他通信,李南风觉得自己不能疑神疑鬼。可心里念头一旦生起来,哪里有没那么容易消除。
“杨琦送来的笔你收到了?”她问道。
“收到了。”裴寂道,“竹心庵的笔一向难求,你为何送给我?”
李南风扶杯笑道:“你既认得出竹心庵出的笔,可见识货,那送给你也没什么不对。”
裴寂端起茶,忽而望着她:“你送过给晏世子吗?”
“为何这么问?”李南风瞅他。
裴寂把茶碗盖揭开:“你近日却对我关注颇多,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李南风笑道:“你怕我连累你。”
裴寂未置可否。
李南风道:“你也是奇怪,一般人遇见我这样的,往上凑还来不及,你怎么生怕我靠得太近?难道跟我距离拉近些不好么?
“家父怎么说也是朝中太师,且还执掌吏部,我们李家也算是响当当的家族了,就算是你高风亮节,也没道理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看着他,她又道:“我就不信,我把你的文章批改了再送回来,你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
“正是因为我知道前程要紧,所以才不解,往往是我们这样的人主动求你,而不是你来主动帮助我。
“我不过一介老实本份的升斗小民,如今天上却掉下馅饼——”裴寂目光里有探究,“你这么关照我,我实在是很想知道是为什么。”
李南风道:“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我李南风的名声也没有那么完美,外面不少人传我刁蛮任性,我既然刁蛮任性,做什么事情就不见得非得有个正当理由。
“也许是因为你像我的故人,又也许是我慈悲心大发,再或者又是投缘,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