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五官极像皇帝,尤其一双眼睛,时刻清亮有神。但此刻他这双清眸在雪光映衬下却显得有些晦暗。
李南风这就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他的父亲母亲可不是一般的夫妻,他也不是一般的父母关系破裂的孩子。
寻常人,比如晏衡,当初靖王妃与靖王分道扬镳,晏衡跟娘走都得遇些阻力,就别说他还是当朝太子了,而且皇帝还只有这么个皇子。
他就是走的成,皇帝这个年纪了,再立后生子,顺利的话也还得十七八年才能顶得起这座江山。
可要是他不随母亲,留在宫中,那内心里的感情受得了么?往外说的话,岂非也是不孝么?
李南风想劝他想开点儿,反正袁婧没打算走,做人还是要抱点希望。
但想想,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怎么掺和,不然她帮谁是好?
然而想想也不对,天子无家事啊,皇后回朝这么大的事情,眼下没出别的乱子是因为时间还短,往长了说谁知道稳不稳当?
就算太子能随袁婧离京,皇帝再娶再生,那也得宫里后来的娘娘能放心得下深受皇帝疼受的皇长子在外头才行。
关乎朝堂未来局势,这又怎么能揣着两手说不关己事呢?
她纠结了会儿,就说道:“先回宫听听皇上怎么说吧,皇上不是正在努力么?”
太子扶栏站着,嗯了一声。
李南风望着他,情不自禁想到前世一双儿女。
她收拾完陆铭之后,儿女恨不能与她断绝关系,不知道他们那会儿是不是也如太子此刻这般想法?
但即便是,她也不后悔。因为陆铭的渣跟皇帝的渣是完全不同的。
……
袁邺跟随皇帝到了大理寺,皇帝在外等着,让大理寺卿带着她进去了。
坐了一柱香久,袁邺满脸寒色出来:“杨姝跟郑王府的关系定然不止如此!”
“看出来了?”
“杨家那么多人,还有两个儿子,偏偏只她活了下来,这没有道理!”
“那师兄的意思是?”
“杨姝有可能会是郑王赵勤的后人。而且杨姝应该一早就知道。”袁邺眉头紧拧,“我也不信她跟那些人完全没有联络。
“此人狡诈,能骗我们这么久,若无极要紧的秘密,当年她一个小姑娘做不到这样!她的话我只能信七分。”
皇帝默了下,起身道:“找个地方坐坐吧。”
这一次袁邺没有拒绝。
皇帝他虽然不屑,但杨姝如今在他手里。
一刻钟后皇帝把衙门对面的酒馆包了场。
酒馆做惯了官爷们的买卖,动作很利索,坐下才一盏茶时间,太监与侍卫便把验过后的酒菜上齐了。
“听说你去辽东去了快两年?”皇帝给他斟酒。
袁邺不假辞色:“说正事。”
皇帝微顿,便道:“有两件正事,你要先说哪件?”
袁邺望着他。
皇帝道:“事情来龙去脉你已经清楚了。我想接阿婧进宫,立她为后。昀儿不能没有母亲,朝廷也不能没有人母仪天下。
“我更不能一错再错,枉顾曾与她成过亲的事实。而且这件事还不能拖太久,我想尽快达成。”
“那是你的事。”
“但我还想封你为朝廷的一等——”
“打住。”袁邺陡然打断他,“我不会接受你任何恩赐。”
“但你是昀儿的舅舅。是她的哥哥。”
袁邺抬眼:“你当年不告而别的事过了吗?”
“我已经知错。也已经跟她解释过。”
“那你跟家父解释过了吗?”袁邺望着他。“除了她,你是不是觉得你就无愧于所有人?你当年不告而别,对不起的还有家父,你的师父!
“家父授业于你,你临走对不起他唯一的骨肉,还连师父也不曾辞别。如今你轻飘飘一句想弥补,你说弥补就能弥补?就算我没有资格责怪你,你师父有没有资格?”
皇帝默语。
“父亲不在了,阿婧就只有我和缜儿是他的亲人,我们为什么不接受你?
“不是因为我们蛮横,是因为我们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亲人。我们不伸手,不出声,就没有人替她出声了。
“我受袁老先生抚育多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命在。
“阿婧是我的妹子,我恨你要了她却不珍惜她。如今你要她回宫她就回宫,你依然也不是在珍惜她!
“你跟我说这个没有用,也别想我会让步。因为站在她父兄的立场,我们没有理由让步。”
“若是她愿意呢?”皇帝问。
袁婧静默半晌,说道:“她若愿意,我自然也不会逼迫她。若她进宫,那我便带着缜儿回江南。”
“师兄——”
“不要叫我师兄。”袁邺道:“她怎么选择是她的事,我的选择没人能够干涉。”
皇帝双眉紧锁:“你怎么能走?你是昀儿的舅舅,也是朕的师兄。”
“我跟你没关系。从你悄然下山那日起,你便与我袁家毫无瓜葛。她若愿意回头,我也愿她好。但我不能原谅你,更不会接受你的赐予。”
袁邺端起酒杯:“事情走到这步田地,我知我也有责任。
“我想如果当年我留点心眼,又或者在火场里多看看,也许她也不会得逞得这么顺利。
“先前在得知你就是林昭之时,我的确恨不能杀了你,然而,你的错在于离开了阿婧,轻信了杨姝,我的错不也在于轻信了杨姝,听信了父亲的安排么?
“如果当年我能极力阻止父亲把阿婧嫁给你,今时今日的悲剧,也就完全不存在了。
“若我给她选个好男子嫁了,生儿育女,小富即安。哪怕是逢上战乱,生死离别难免,那也好过被人愚弄十八年。”
皇帝扶着酒杯,半晌道:“你这番话,才真叫诛心。”
“得知你跟杨妹在一起带着阿婧历尽艰辛生下来的孩子十八年,我不诛心?”袁邺眼圈泛红,“当年我由我爹的护卫带着到袁家,父亲母亲待我如亲生。
“我亲眼看着妹子生下来,小时候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你有什么资格撇下他?这个时候你有什么资格说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