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脑子里弦一动,周灵帝?!
周灵帝是亡国之君,袁婧的父亲袁坤正是在周灵帝在位时辞官的,但她与身为平民的袁婧接触日久,竟然忽略了她父亲曾经也是朝廷的一衙之主官的历史!
杨姝针对的的确是袁家一家,若无前因,她总没有道理周密布署要把袁家人全杀害?
“你跟灵帝有仇?”静默之中皇帝又开了口。
杨姝泛散的目光渐敛,脸上又恢复紧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岳父往上几代都是钦天监监正,到灵帝时突然辞了官。这个职位虽不如六部三司职位重要,但他们对宗族内部以及皇帝行大事之前动向十分了解。
“关键是朕在他手上学着的这点皮毛都发挥了不小用处,倘若他被灵帝重新请回去,该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你们灭袁家,是不想让灵帝重新找回他们,朕说的是不是?”
杨姝咬牙,眼圈开始转红。
“刚下山时你们可能确实还没想杀人,因为哪怕是灵帝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但因为朕给了你下山避乱的路线,而且条件还未成熟,所以你们没有下手。
“后来应该还是被人追上来了,你们就铤而走险,密谋了这么一出。你们先是放火烧客栈,想杀死他们。
“因为朕不是你的仇人,甚至还能替你杀了灵帝,所以在知道朕的身份之后,你留下了昀儿,并且让人给朕送了消息,博取朕的信任。
“朕到来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朕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的‘遗物’,在抱着孩子的你的说辞面前,只能相信他们已经死了。
“而他们找不到你们,看到了你们的尸体,自然也相信你们死了。灵帝的人找到了那里,看到的也只有一片灰烬,就算他们还活着,他们也失去了线索。
“后来朕把昀儿带回军中给了朕的弟弟弟媳照顾,把你送到了高家,原是打算让你在那呆着的。
“但你说想念昀儿,我看在你是他姨母的份上,才让人把你接了过来。
“你跟着朕打仗,应该不是因为死心踏地想跟着我,而是想看看朕有多少胜算。”
杨姝抱膝望着地下,下唇已被咬出血来。
“所以朕猜测,朕要是败了,你会离开再去寻找下一家。但朕居然赢到了最后。所以,你不但借朕的力量替你们报了仇,而且,你还借着保护太子的功劳成功留在了朕的身边!”
在袁婧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睁大眼望着地下的杨姝。
杨姝张了张唇,哑声道:“那对你也没有什么害处,我至少没有害你!
“你想灭周室,我也想灭,你可知道最凶险的时候灵帝派来的人距离我们只有一个城镇之遥?
“他们袁家都以重情自诩,但凡抓一个作作为要挟,你觉得剩下的人不会竭力助周吗?
“那样哪怕最后周室还是会灭亡,至少也还会要拖个三五年吧!
“三五年之后,谁知道赵家会不会又出个力挽狂澜的英才?!从这点来说,我不是也帮了你吗?!”
袁婧颤声道:“难怪早些年我们在外,也曾频繁遇过大肆追查会堪天相的周兵!灵帝曾派人找过我们?!”
“当然!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帝,他就没想过应对的办法吗?后来的钦天监哪有历代就在宫中的袁家用得这么顺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袁婧声音都变了形,“你宁愿下手杀我们也不愿意告诉我们,让我们提防!你还有脸说你是帮了大宁的忙?!”
“杀了你们才是最稳妥的办法!”杨姝拖着铁链站起来,“其实我跟着去军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跟着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你们没死,我想他总归会知道的。
“后来十几年杳无音信,我就相信你们是真死了。但没想到,十八年过去,你还是出现了!
“这也是我命不好。你要是没出现,他们迟早都会接受这个结果,接受与他们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近二十年的我!”
杨姝声音带着异样的尖利,到后来整个人都在抖动,牢里一片铁链声响。
“你跟灵帝有什么仇?”皇帝打开铁栏,跨门进内。
杨姝抬头:“我跟灵帝无直接仇恨。家父曾是郑王赵勤的幕僚,赵勤被灵帝以谋逆之罪杀了,我们是逃出来的。
“我爹娘在世时跟我说过这些,那时我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找我,所以我甘心被袁家收养。
“——在山上那段日子,我的确是安心过日子的!”
“你那些人呢?”
“我不知道。”杨姝摇头,“他们是赵勤旧部,我到高家的时候还偶有联络,后来我去了军中,就渐渐没消息了。后来进了宫,我再没有出去过,就更加不可能有消息了。
“——姐姐!”
她忽然红着眼冲过来,“我也是被形势所迫,你原谅我!”
李南风忽略她的鬼嚎,到如今为止她是没有出过宫,但她知道前世当老太后薨了之后,她却是也曾出宫上过香的。
她看了眼杨姝,她似无话说了,只望着袁婧,眼泪还在往下流。
袁婧与她对望半晌,缓缓转了身。
“姐,姐姐……”
袁婧没停步,一直走到了牢门口。
肩上皇帝的大氅太长了,长到令她跨门的时候险些绊倒。
李南风搀住她,回头看了一眼,往外走去。
外面还在飘雪,北风呼呼地,袁婧立在屋檐下没动。
李南风也没动。
杨姝的动机已经明明白白,至于她最后是不是真有隐瞒,有郑王府这条线摆在那儿,要追查起来也不会太难。
皇帝走出来时,看到屋檐下静默的她们,站了站说道:“朕送你们回去。”
袁婧听到这里,扯下大氅抛给他,一言不发踏进了大雪里。
皇帝微顿之后追上去,在院门下把她拉住了,带着点愠怒地把大氅裹回在她身上。
“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袁婧望着地下,只声未语。
一群官员侍卫见状皆惶恐无措地站着,被李南风拦着不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