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似乎对李存睿的决定都很淡定。
李济善他们叔侄几个在朝上按步就班,上朝上衙,没受一点影响的样子。
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断接近他们来打探些内幕,但他们就是直言李存睿是引咎辞官,让人没有话说。
皇帝有皇帝的立场,一则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李夫人要声讨太皇太后不要紧,不当着皇帝的面,也许皇帝不会追究——
这从胡宗元死后这么久他都没提就看得出来,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李夫人如此指责他的祖母,他若不问罪几句,君威何在?
当然,这都是虚的。
根据李夫人回来后的说法,皇帝要罚她的并非是她声讨太后,而是胡宗元一案。
律法乃护国之本,李夫人就算再事出有因,她也触碰了朝廷法律,不可能在指使苏溢暗中对胡宗元推波助澜入坑,再又以次充好暗中截下那船官绸之后还不受惩罚。
关起门来怎么打脸都不要紧,可是动到朝纲,而且弄得大理寺都上折子的地步,这一刻她就已经不是皇帝的堂妹,而是朝廷命妇。
也当然,这是皇帝的立场,不是她李南风的。
作为李南风,她当然是希望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啦!
李存睿手上掌着吏部尚书,六科给事中,以及内阁筵讲等职,这是明确的职权范围,不过作为太师,还会有些别的事务需要越职处理的,就不胜枚举了。
这些职务卸任之后,他仍是太师,只不过成了可以游手好闲的太师——
其实这样也好,他太操劳,李南风时常担心这么下去,哪怕明年不被她的病染发,恐怕身子也要被拖垮。
如此虽然要面临很多改变,朝中注定也有不少人会因此蠢蠢欲动,但花无百日红,起落沉浮也是正常。
何况如今这情况还不同前世,前世李存睿直接亡故,而如今他健在,脑子手段都很好使,对家族而言,其实造不成重创。
打从李夫人出来后,胡氏那边李南风压根就分不出心去顾及,下晌听说胡氏已经被赐死,永王降等为永郡王,以及怡郡王锦阳郡主等等都有处置,这基本上是说这辈子已没可能出来玷污皇室尊严了。
经过几日传播,李夫人参与了织造局一案的事也终于大幅扩散开来。
议论声从最初粗浅地指责李家活该,开始发展到细扒皇帝近来对功臣们的种种动作,比如说靖王府居然留下两位原配夫人,这是不是故意要引起王府内乱缠住靖王手脚?
靖王世子武举赢了太子结果被“发配”到天罡营去打杂,这是不是在遏制王府势力?
又如宋国公世子被曝出“通敌”之事后一去京外至今未返,是不是借故打压?
说到最后自然又会回到李家头上。
因为李家站得高,跌得也最惨。
但议论这些的是官员臣子,老百姓议论什么呢?
底层的官吏以及百姓,这些人群是最见不得权贵仗势为所欲为的,李夫人一个内宅妇人,居然勾结地方官员翻云覆雨,这是值得被扔臭鸡蛋的。
今日他们只是在织造局生事,来日指不定就要在六部三司生事,到时候那还不成了他李家的天下?这样的话新朝廷跟旧朝廷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指望?
李夫人被褫夺爵位,太师引咎辞官,这才是应了大伙的心声。
这些当高官的没一个好人,他们倒台理该如此么!
不过李存睿辞去了所有官职后,那些当日破口大骂官官相护,李太师一手遮天的人多少也消停了些许。
而那些暗中提前察觉了胡宗元案件之微妙之处的一小部分人,早在伺机而动,见到这结果,虽然偃旗息鼓,把要参的折子都给压了起来,但同时又思量起了另外的可能。
仿佛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曾缺乏骂天骂地骂权力阶层的人存在。
但与此同时,朝堂上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李存睿撂手之后的兵荒马乱。
从前李存睿主管吏部,但其余各部有难以决定的事情都会寻他商议,或者是皇帝时常会寻他拿主意,更因此而特地把文华殿那边的院子分了一处给他理政。
如今他猛地一走,这朝上就如没了主心骨,许多事情下面人因为吃不准皇帝心思,也不敢贸然上奏,可谓是让不少人焦头烂额。
这乱象当然也传进了两宫。
太子坐不住,这日用过午膳算着皇帝应该还未午歇,便前往乾清宫来。
“父皇可否听儿臣说几句?”
歪在榻上翻书的皇帝眼皮没撩,道:“说。”
太子上前:“父皇,敏姑姑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太师身为敏姑姑丈夫,为她请命也算天经地义。何至于要夺了姑姑的爵还要准了太师的请辞呢?”
“他既然想请,朕就准了他,这有什么问题吗?”皇帝把书翻页,依旧慢条斯理。
太子凝眉,握了握拳说:“父皇,您不是当真疑心太师有异心吧?”
皇帝喵了他一眼:“在世人眼里,朕身为君王,不是只有猜忌功臣卸磨杀驴才叫正常么?”
“父皇——”太子有些着急,“您跟太师靖王并肩同袍,十几年的情谊多不容易,您前不久还跟儿臣说起当年南征北战的事,并嘱告儿臣要善待功臣,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恕儿臣直言,这一点都不像您!”
皇帝目光在页面上停留了一阵,而后放上炕桌,望着他:“如今外头都传些什么?”
“还是那些。”
皇帝道:“如果是你,遇到那天的事你会怎么处理?”
太子微顿,凝眉道:“首先,儿臣相信父亲在胡宗元一案发生的时候,您就起了疑心了,否则您不会派遣太监跟随永王去探监。
“以父皇的睿智,多半是有了猜疑,既有了猜疑自然就会调查。
“敏姑姑这事做的极干净,织造局那边也只有疑惑而无实据,那么,儿臣会在杀掉胡宗元兄弟之后把敏姑姑传来核实,并私下施下责罚。如此既振了朝纲,也维护了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