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钱进兵朗声宣告的消息,常广罗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英勇牺牲!
“没了,真的没了……”常广罗无意识的念叨。
“我的儿啊!”
门外,一个凄惨的声音传来,随即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妇人大惊失色,急忙往外跑果然,门口广罗媳妇已然昏倒在地。
钱进兵看到无意识一直念叨着没了没了的广罗叔,再看看昏倒的广罗婶,真个人无措起来,跟他来的几个士卒也都纷纷手足无措。
“愣着干什么?快把广罗家的抬到家里去。”七婶看到士卒发呆,怒道。
钱进兵这才回过神来,和部下一起上前,将昏厥的妇人抬进了屋子。
哐当!
屋外又传来声响,钱进兵忙钻出去看,果然广罗叔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快!把广罗叔抬进来!”
钱进兵又招呼部属,几人七手八脚的将独腿的汉子又给抬了进来。
面对昏厥的夫妇,两个夫人手足无措,好在几个士卒学过急救,也不避嫌的开始施救起来,又是按心脏又是掐人中。
也不知道是急救中的按心脏起了作用,还是土法的掐人中起了作用,昏厥的夫妇二人,一前一后幽幽的醒来过来。
“臭臭啊!臭臭……”
广罗婶醒来,只是哀嚎,嘴里念叨着二子的小名,不住的叫着,想要叫回自己的儿子,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一旁的七婶和十四婶也受到感染,纷纷垂泪起来,两人安慰着广罗婶,试图让广罗婶好受些。
常广罗突然坐了起来,虽然只有一条腿,但起身的动作依然迅速。
他试图下炕,钱进兵连忙制止,却被常广罗随手推开:“我自己能动。”
“广罗叔,”钱进兵刚叫出声来,却被常广罗制止,只见常广罗挣扎着下坑,单手扶墙跳着,一名士卒就忙将外边的双拐拿了进来,常广罗这次没有拒绝。
“谢谢你们营长让你们带来消息,请先坐着,我给你们倒水。”
“广罗叔,您坐着,我自己来,”钱进兵不由分说的拦住了常广罗,随即指着一名士卒道:“他是臭臭的什长,我们营长签发的阵亡通知书他拿着,让他给您读一下成不?”
阵亡通知书?
什么东西?
常广罗迷茫的望着钱进兵。
钱进兵一边倒水,一边道:“成渝,拿出通知书读给广罗叔。”
名为成渝的什长,连忙将口袋中细心存放的阵亡通知书拿了出来,略微慌乱的将信件从信封中抽了出来,这才读了起来。
敬常霖宇之父母……
成渝缓缓的读着萧文亲手书写的阵亡通知书,略过之前宣告噩耗的消息以后,萧文承诺中的种种待遇从成渝的口中读了出来。
随着成渝缓慢的朗读,七婶和十四婶纷纷止住了声音,就连哀嚎着爱子名字的广罗婶,也停止了呼喊,不可置信的听着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种种待遇。
常广罗一样傻眼了,他是经过杂兵役负过伤没了一条腿的人,也是见过国朝是怎么对待战没者的,他甚至都不敢想象数以百计的抚恤银子,每年五两的生活保障金这些不可思议的数目。
成渝缓缓的念完了最后一段话后,纵然是看到通知书的人,也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对萧文深深的膜拜当中!
“狗剩啊,你不要拿这东西来骗我……”广罗叔苦笑着:“你广罗叔我虽然疯了,但是啊,我没傻!国朝怎么可能会给出这样巨额的埋骨银?”
“咱边州人的贱命,哪怕是正兵,也就是不到二十两的埋骨银,咱们杂兵,轮得到拿钱?”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这样哄我,能哄过去我吗?”
常广罗是过来人,假如收到十多两银子的埋骨银,他一定不会怀疑可是,从通知书上的说法看,百两银子的抚恤,补发的军饷、补发的退役金外加分红,这都三百多两银子了。
平心而论边州的人命,有这么值钱吗?
没有!
20两银子,就足以买一条人命了!
“广罗叔,这怎么是骗你?”钱进兵急了,他将附送的常霖宇烈士的家属点验单拿了出来,说道:
“广罗叔,臭臭本身应该补发的军饷一共是93两6钱,补发的退役金是97两2钱,本次剿匪缴获分红为士兵一等,计73两4钱,另外还有100两银子的抚恤金,累计是364两2钱。”
“您看这是我们营长开具的领钱单,再过一阵子,就会有专门的车队押送银两过来,咱们十一个勋庄内,只要凭借这张零钱单,就能十足的领取到上面的银两,一文钱都不会少!”
将近三百七十两!
巨大的数字瞬间就击垮了在场四人的心理防线。
三百七十两什么概念?
一亩好地9两银子,这是足足41亩好地的价格啊!
一两10斤那就是37斤银子,这是一个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气喘吁吁的重量。
“你说的是真的?”常广罗将信将疑,钱进兵列举出了各项银子的数值,听起来不像是假的,可是这总量也太骇人了啊!
还是那句话,没有埋骨银才是正常的,如果上官怜惜,给个几两十来两那就是仁义给的多了,反而没人信了。
“当然是真的!”钱进兵用骄傲的语气说道:
“我们营长说了,当兵就是卖命,如果卖命还挣不到比常人多的钱,那凭什么让人卖命?”
“既然是卖命,那就要拿着让人眼热的军饷,拿着让家人衣食无忧的抚恤,这样他能无愧于心的带着我们玩命!”
常广罗听着钱进兵骄傲着重复的话语,心中震撼莫名。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舒心?
对于从未谋面过的萧家庄庄主,常广罗生出了无比钦佩的心思,但纵然如此,他对于这般丰厚的抚恤依旧持怀疑态度。
无他,太高了!
“哪怕有个一成,都是仁义啊。”常广罗叹息,他想到了去岁那些死去的庄里人,他们都没有埋骨银、安家费可拿,他是幸运的,起码捡回来了一条烂命,可那些死者呢?
包括钱进兵父亲在内的那些亡者,他们呢?
“广罗叔,我们营长说的,谁要是贪墨了阵亡兄弟的一份,那就该杀!你放心好了,该是臭臭的一份,天王老子也不敢少一文钱!”
“狗……”常广罗本来想叫狗剩的,但念及现在的狗剩已经是屯长了,他连忙改口,道:“进兵,你能给我说说你们营长吗?”
本身肩负着宣传任务的钱进兵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忙点头,“这个当然可以,广罗叔,我先给你说说我们的待遇,免得你现在还心里不定。”
随即钱进兵就将他们现在的待遇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从每年递增的军饷到退役时候的退役金,还有伤残补助金抚恤金之类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你说你们这一批人,现在是每月一两五钱的军饷?”听钱进兵说完,一旁的十四婶早就听得痴了,倒是七婶,因为关心自己家二妮的事,特意怀疑的问了一声。
“是一两八钱!”钱进兵纠正:“我们营长说我们这批人算是元老,待遇要好于后期加入的士卒,本身是一两五钱的军饷,又特意加了三钱,而且军官的军饷更高,狗娃因为只是伍长,每月只有多三钱银子的补贴,即便这样,每月他都有2两1钱的军饷。”
“每月2两1钱?一年就是……”七婶慌忙算了起来,一名士卒见状插嘴道:“一年是25两2钱,这只是第一年!第二年要多3两6钱。”
“我的天!”七婶被这个数字差点砸晕过去,一想到狗娃每年起码有25两银子,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二妮嫁过去!
“不行,我要回家去了。”七婶想到这,就风风火火的站了起来,说了句我要去看看狗娃后就走,也顾不得安慰广罗家的这口子了。
狗娃家和七婶家的那点事,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十四婶这会也泛起了酸水,眼馋的要命年入20多两的大户啊!
广罗婶思及狗娃和二妮的事,又想到了自己家的二子,再看看那个刺目的骨灰盒,瞬间又泪奔起来。
“嚎什么嚎?”常广罗见状喝骂:“臭臭的袍泽大老远给咱们送信,你还不快给他们准备饭食!”
广罗婶急忙起身,乱抹了一把脸后就想下炕。
钱进兵起身拦住,道:“广罗叔,咱们庄还有我们屯一个兄弟的家属需要我去通知,完了我正好回家看看,这饭就不吃了,等一下我们营长派出押送银子的车队会来,到时候我过来带你过去领银子。”
“哎哎哎,进兵啊,”十四婶这时候还不忘给自己闺女拉媒,“你没事的话多到我家来逛逛,你和我家那丫头可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
钱进兵闻言,立即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