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选择攻打兀惹城的时间,正好卡在了过年的节点上。
这再一次的打乱了王彦的计划,王彦本来准备在过年的时候,举办一次过年的盛典,来收拢兀惹的民心。
这很重要,每一个重大的节日的庆典,都能提高兀惹人对大宋的认可。
王彦有了充分的准备,可惜金人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是否能够击退这一次金人的进攻,成为了兀惹城附近的黑土区的归属的争端之战。
兀惹和会宁府,坐落在黑土区的南北两端,扶余府和会宁府都在用尽自己的力量控制更多的黑土区。
而这次金人袭击兀惹城,显然是有备而来,从战备到行军,都悄无声息,如果不是韩传出了消息,说不定兀惹城会遭到重创。
但是既然金人的意图已经暴露,那么只要精心布防,金人的攻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他拍动这马匹快速的向着兀惹城的方向而去。
大宋不会忘记,这首歌同时也在保义州六城和河套地区响起。
张孝纯这一次终究是没有选择投降,他总觉得有些丢人,因为对手是西夏人。
而他没有选择投降,积极备战的情况下,虽然五原城岌岌可危了几次,但是都平安的转危为安。
当呼延通带着骑卒冲进西夏的大营烧掉了西夏大军的粮草的时候,五原城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李乾顺的后勤补给线,正在加快速度给西夏的五万大军补充粮草之际,红底黄字岳字龙旗飘荡在了远方。
然后西夏人的士气就崩了。
他们一直在恐惧着岳飞的东胜卫的军队,会来击退他们。
这种担心已经酝酿了月余,当真的看到那鲜艳的岳字旗的时候,西夏人连接战都没有做。
直接丢盔弃甲的逃向了磴口的方向。
岳飞的进攻是为了消灭这五万西夏人,杭锦城的张宪带领了一万河间正军,来到了磴口城阻断了西夏人的撤退路线。
如果说岳飞凭借着赫赫战绩吓退了西夏人,张宪的带领的军卒绕道磴口阻断了西夏人的退路。
杀死西夏人的最后一刀,是由河套地区的百姓们完成。
西夏军卒的纵兵劫掠,将百姓当成口粮的行为,彻底点燃了河套地区百姓的愤怒,整个后套的百姓,拿起了自己仅有的农具,开始了反抗。
岳飞率领的骑卒的追击,杀死了绝大多数的西夏军卒,而且岳飞还俘虏了近万人的西夏军卒,被岳飞拉倒了九原城新发下的铁山上挖矿区了。
当岳飞的军卒三三为一队,将战线推到了磴口的时候,标志着西夏这五万人彻底的被消灭在了后套地区。
岳飞再一次用彪炳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名将天赋。
“不知道张相公接下来准备怎么治理河套两套?”岳飞将带血的笼手摘下。
他将放笼手放在在清水里清洗之后,放在火盆旁烘干,掏出了一个小铁瓶,里面都是油。
清洗,烘干,擦油,将笼手保养好,岳飞从来没有忘记过的事。
虽然现在大宋的铁料,随着磁州矿区的不断扩大变得不那么紧张,但是笼手这种板甲配件,还是极为稀缺的配件,全军不超过一千件。
他很小心的拆开笼手,准备将油涂好,放在青木匣里保存。
“岳将军,有什么好的办法吗?”张孝纯小心翼翼的问道。
岳飞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我问你吧。王将军托我问问张相公,这次有没有被吓的投降啊。”
张孝纯看着烛火下认真保养笼手的岳飞说道:“想过。”
岳飞一愣,手下的动作一停,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实诚。可惜没机会了,西夏人都死了。”
张孝纯挠了挠头说道:“想和做还差一些,不知道岳将军知道强汉的时候赵充国吗?”
岳飞继续保养着笼手,上好油之后放心了匣子里说道:“不要以为就你们读书人知道典故,我们武人也有不少读过书的。”
“武庙十哲七十二贤之一,位列西庑的赵充国,排名仅仅在卫青之后,某安能不知赵充国?”
张孝纯一脸尴尬的说道:“岳将军误会了,某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起了西汉将军赵充国的一些政令来,认为眼下的局势,可以依靠屯田来防卫西夏再次谋求河套。”
“当初赵充国在河套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效果不错。所以某以为在河套屯田的效果应该不差。”
“哦?你还蛮有见识的嘛。”岳飞将自己的东西放好,笑着说道。
这个张孝纯别看胆子小了点,但是眼光和策略还是有些眼光。
“我正好要给官家捷报,你想说什么我可以代为转呈。”岳飞笑着打开了札子。
张孝纯脸上带着一丝迷茫的问道:“我说了,官家不会生气吧。”
岳飞没有理会张孝纯的说法,开始写军报,他先把河套地区的战事跟官家做了一个汇总。
张宪率领的正军已经完成了本职任务,正在转回杭锦城和朔方城,岳飞在五原城休息一天,也要快马加鞭赶回东胜卫。
岳飞本来担心自己消灭后套之敌,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比如金人进攻东胜卫,整个大宋的防卫体系崩溃。
可是从韩世忠频繁传来的军报看,似乎金人据城以守,没有丝毫进攻的意图。
而静边城传来的情报看,金人的目光,现在集中在兀惹城。
韩世忠分析,金人不愿意两线作战了。
今年金人在乌沙堡和高丽的两线作战,极为冒险,收获寥寥的金人,似乎不愿意再轻启两线作战。
这让岳飞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是决定抓紧时间转回东胜卫,防止出什么乱子。
岳飞写好了札子,吹干了墨迹说道:“你说说你的想法。”
“此时不适合出兵攻打西夏,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张孝纯说完有些忐忑的看着岳飞。
岳飞可是出了名的主战派,而且屡战屡胜,攻打兴中府之战,顶多算是失利,未曾折兵一兵一卒,哪里算是败?
他在岳飞面前说这等罢兵休战的言论,怎么能不忐忑呢?
岳飞看着张孝纯藏在袖子了左手,说道:“拿来吧,我知道你早就准备好了,准备说服我,然后让我去说服官家对吧。我看看。”
张孝纯点了点头,拿出了一本札子《条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状》。
岳飞看着这个札子看了很久,说道:“此时汴京《吊古战场文》的风波未平,年后之事恐有大的朝堂变动,所以你才不愿意上这等缓战的札子,对吧。”
张孝纯无奈的点了点头,《吊古战场文》一事闹得整个大宋人尽皆知,他是个胆怯的人,自然不敢此时上书。
“屯田休战十二便,出兵则失十二利,你这个札子写的很好啊。你说服了我。”岳飞笑着说道,准备把张孝纯的札子总结一下,上书给官家。
张孝纯的这个休战指的是对西夏休战,而不是对金人。
共有十二条,而这十二条里,在岳飞看来有三条最为关键。
第一条就是河套地区,尤其是后套地区,应该与民休养生息,若是再战,民力不济。
后套遭受了西夏人的兵灾,若是继续打下去,民心动荡。
第二条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
后套本来是个大粮仓,结果现在连常平仓都见了底,明年开春的耕种都需要河东路的支持。
再打下去,粮草转运不及,很容易造成前线的粮草调运不利。
第三条金人不可不备,契丹不可不忧。
在张孝纯看来,现在的局势和当初赵充国面对的局势非常的像,金人在乌沙堡虎视眈眈的想要拿回东胜卫,再谋大鲜卑山以西之领土。
而西夏还有耶律大石率领的残辽军卒的窥视。
若是继续攻打西夏,大宋不见得得利,但是残辽一定会得利,这是张孝纯十二条不宜和西夏作战里,最重要的三个理由。
也是说服了岳飞的三个理由。
“我会跟官家说明这屯田十二事状是你的功绩。你这里面说的内容极好。”岳飞写完了札子笑着说道。
屯田是一系列劝农的政令。
比如利用戍卒、百姓、商人开垦荒田的奖励措施;还有军卒战时为兵,农忙是为农的具体的军事调度;以及训练义军民兵充当预备役等多项政令。
张孝纯说的很好,但是他不敢上书言休战之事,所以他拿出了自己的想法,想让岳飞和他平摊功劳和风险。
岳飞当然看得出来张孝纯的意图,他也乐意在河套之事上分一点功勋。
其实张孝纯还是远离朝堂太久,对政治失去了该有的敏锐的嗅觉。
在岳飞看来,这件事闹了这么久,官家就流放了个孔端友去了镇州,还是以接受再教育的名义。
那官家就是打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岳飞深知官家之心,为了不打断对金国的作战部署,其他都可以让步。
包括他自己的面子。
年后可能会有的清算,岳飞猜测也是由李纲出手,清理掉朝堂里的一些显眼位置的毒瘤。
这个动作不可能涉及到大宋全境,顶多在汴京的京官里动手。
所以张孝纯这份劝谏的功勋,只能让岳飞分一杯羹。
“那你把这段给我加上行不?”
“臣纯幸得圣恩,降金天诛,本罪当万死。然陛下宽仁,未忍加诛,令臣数得孰计。”
“愚臣伏计孰甚,不敢避斧钺之诛,昧死陈愚,惟陛下省察。”张孝纯眼巴巴的说道。
岳飞听闻也是连连摇头,官家都启用了张孝纯做河套经略,说明官家是个从迹从心的人。
张孝纯想投降,但是毕竟没做这等事。
他跟着太原城,拼了两百多天,又在河套被西夏人围了六十多天。
岳飞觉得张孝纯,做事不必如此小心。
可惜张孝纯显然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试探官家的底线。
岳飞笑着说道:“好好,给你加上还不行?”
岳飞觉得大宋的文人,要都是张孝纯这样的,其实也不错了,害怕归害怕,做事归做事。
不拖后腿还挺能干,这就够了。
岳飞和张孝纯讨论着赵充国在河套的战略,而此时的来州城里,完颜宗干和王禀也在讨论着赵充国。
完颜宗干擦了额头的汗说道:“赵充国就是个典型啊,孙子兵法形篇有云,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
“故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你看看赵充国,不就是没打过什么硬仗?民间谁知道他?但是人家位列武庙七十二贤,世世代代享受帝王祭祀。这就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你不要老想着打锦州,那是完颜宗望东朝的大门啊,你打锦州干什么?钉在来州这个地方,就是完颜宗望的心腹大患,他还吃不下你,只要守住来州,金人就如鲠在喉。”
“吃,又吃不下,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就老难受了。”
完颜宗干说完,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在活泥巴,准备给王禀盘个火炕出来。
王禀身上的伤,比大宋的皇帝,想的更加严重一些,驻扎在来州这个地方,寒冷一吹,那就是浑身、钻心的疼。
完颜宗干不愿意王禀死,王禀死了,他也得死。
而且林幼玉也不愿看到王禀那么痛苦的样子,整个大宋驻扎在来州的捷胜军,也不愿意看到王禀受到伤病的折磨。
可是寒风不受完颜宗干的控制,所以完颜宗干决定,拿出金人对抗寒冷的办法,给王禀整个火炕出来。
盘火炕并不复杂,有砖头就行。
他还画了个草图,指挥着工赈院的民夫们和捷胜军的军卒们,准备建一排有地暖的房子。
在房子的地基里刨个坑,塞上桔梗,堵上火门,让桔梗在坑里面不完全的燃烧,烟气顺着砖垒出的烟道而走,保证室内的温度。
等到地暖房和火炕盘起来,王禀过冬就没那么难熬了。
王禀缩在大氅里,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说道:“这不是无聊吗?这驻扎在山海关,就没办法出击。一年就打了一次仗,还是夫人接手了皇城司,里应外合打的,一年都没动弹,感觉这身子骨都锈了一样。”
林幼玉轻轻拍打了王禀一下说道:“要我说,你这就是个劳累的命!这节度使都当上了。不过两天逍遥的日子,净想着打仗!你把功都立完了,其他将领还立什么功?”
“功劳够大了,咱不立了哈。”林幼玉跟哄孩子一样哄着王禀。
她的话里还有这一丝丝的功高震主的担心。
在林幼玉看来,官家把王禀放在山海关,也有不愿意王禀继续立功的想法。
“嫂夫人这就小瞧大宋的皇帝了,我见过官家,那是个莽夫!”
“就一股劲的想打死金人!他的骨子里啊,是个仁善的人。王正臣就是再立不世之功,官家只会高兴。”
完颜宗干将手中的泥巴糊在砖石上,说道:“封无可封就给各种特权呗,反正你们中原王朝就兴这个,入朝不趋啊,赞拜不名之类的特权,弄一堆,就是了。”
“谁要是在皇帝眼前说王正臣造反,那才是真的造反,官家不是个蠢人。天底下谁都可能造反,唯独王正臣不会。”
完颜宗干指挥着两个人,抬着一块水泥板放在了砖石之上,水泥板里穿着几条钢筋。
这种做法是皇帝发明的,名叫什么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法子,做的石板经久耐用,倒是用来盘火炕绝对好使。
“但愿吧。行了,让宗干忙活吧,你回屋里去吧。”林幼玉劝着王禀。
完颜宗干铲了了点灰土,铺在了火炕下面砸实,擦着脑门的汗说道:“都说了叫我王家彦啊!”
“正臣你回屋里吧,这里有我呢,你安心,后天就住上了暖和的地暖火炕房了!”
王禀点了点头,站起身回到了屋中,手里哆哆嗦嗦的拿出了张纸,学着大宋皇帝,传过来的那首《大宋不会忘记》。
完颜宗干皱着眉头,听着王禀那公鸭子嗓子一样的歌声,连连摇头。
这大宋的皇帝真是个人间鬼才!
过年,靠着这首歌,不知道能笼络多少军卒的军心来,不知道会出多少大宋皇帝的拥趸。
大宋没有忘记王正臣,可惜大金,把他这个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完颜宗干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完颜宗干从最开始的手铐脚铐,到后来千里征战,拥有自己的牛车,再到给大宋的皇帝出谋划策,换来了现在的安定。
王禀已经不让人看着他了。
完颜宗干甚至带着人出城打猎过,跑的最远的地方,能看到本溪那些铁器作坊和辽阳城那高大的城墙。
但是他没打算回去。
回去还不如留在大宋安全。
他现在去辽阳城,第一天进去,第二天就得暴毙。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再也回不到金国了。
“王家彦有人找你!她说自己叫李金哥,是你的顺妃……”远处一个正在装椽子的军卒,大声的喊着。
“是个美丽的兀惹姑娘,是不是你在金国留下的风流债啊。好大的排场哦,顺妃耶!”那名军卒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整个营地都充斥着欢乐的气氛。
完颜宗干是金人,金人在大宋军卒的眼里,等同于军功。
但是完颜宗干又不能杀,杀了他,王禀会很生气,也会很伤心。
军卒们也下不去手,毕竟当初在黄龙府前,在雪原上,万里转进靠的就是完颜宗干的计谋才活下来。
所以军卒们只能当他是个宋人。
时间久了,大家也忘记了他是个金人的勋贵。
这冷不丁的冒出个顺妃来,才让他们想起来,完颜宗干还是金国的辽王。
完颜宗干抬起头,他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摇头大笑着说道:“冒名顶替的太多了!老子这个辽王的名头,还是很值钱的嘛!”
他目光里带着泪光,那的确是他的夫人李金哥。
还有他的长子,今年不到九岁的完颜充。
七岁的长女完颜迪钵,还有抱在怀里的完颜亮。
但是他只能打着哈哈开玩笑,他不能认。
大宋皇帝不会容忍他有后人,金国虽然忘了他,但是他的夫人还是从会宁府跑了上千里路,带着孩子来找他了。
“那是你的夫人,我们调查过了,已经报给了官家,你做好准备。”林幼玉站在完颜宗干的背后,看着远处的女人说道。
完颜宗干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化成了一股叹息,他不知道大宋的皇帝,会不会饶过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完颜宗干没有怪李金哥的意思,他被赶出黄龙府之后,他的三个子女和李金哥就没有了去处。
金国不要他们。
可是大宋能容忍自己有子嗣吗?
天大地大,没有他完颜宗干一家的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