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太傅与探花郎相对而坐。
宫人欲上前斟酒, 却被曲来疏随意的挥开, 他自斟一杯朝首座上的公主微微示意,笑吟吟的道:“搅局谈不上, 曲某此来不过是向公主讨一杯酒喝。”他微嗅,自顾自的往下说:“公主府上的清酒,果然比旁的要香醇的多。”
众人面露惊异, 再傻的人也能听出来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一位是架空皇室的权臣、一位是试图掌权的公主, 这两位传出风流逸事着实显得不可思议。
楚临溪若无其事的开口:“既然如此,太傅不妨试试传酒令来为公主助兴?公主钦点“花卉”为主题,不知太傅有何想法?”
他说的简单,听得大家却神情古怪,这探花郎……着实胆大!
阮棠还在一边起哄,她撑着下颌,灵动的猫眼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好在太子提前回宫给了她肆意妄为的空间, 只见她指了指手边的一壶清酒,笑道:“曲来疏,若你能作出令本宫满意的诗, 这壶酒便也一起给你, 叫你喝个尽兴。”
这壶酒, 不止是放在公主桌前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阮棠已经喝了一半。
她这话一出口,便带上几分暧昧的旖旎。
楚临溪的眼眸顿时一沉, 失策了。
曲来疏却哼笑一声,望着首座上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小公主,不觉屈辱,只是不紧不慢的道:“这彩头竟只是一壶酒,公主是否过于小气?”
你还想要什么!
楚临溪突然站起来,眼眸深沉,脸上的假笑却维持的半点不变,他道:“既然太傅说是彩头,不如便让在场大家一起来赋诗,争一争这彩头?”
你嫌小气,还有人惦记着壶酒,根本就不打算拱手相让呢。
曲来疏看了他一眼,眼尾上挑似笑非笑:“都说探花郎清高傲气,今日一见倒是与传言不同。”话多的惹人烦。
他的声音平和而淡然,在场众人却被他的威势压的不由得身体一抖。
楚临溪分毫不惧,声音清朗:“传言也未必不可信,比如下官便早对太傅的平易近人有所耳闻,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令下官好生钦慕。”
神特么的平易近人!
阮棠的脸扭曲了一瞬,像是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她端着酒杯抵在唇边掩饰出笑意,暗道这探花郎真不是凡物,当他放下傲骨之后,整个人简直天翻地覆的变化。
瞧瞧这一句话把曲来疏给恶心的。
这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曲来疏和楚临溪前后打机锋的样子,让底下的人们看的目不接暇、目瞪口呆,直到阮棠低咳一声将注意力拉回来。
她笑道:“既如此,那便依探花郎所言,今日在场诸位饮酒赋诗,拔得头筹者不仅有好酒相赠,还可以……”
公主的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的说:“还可以向本宫求一道赏赐,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有求必应。”
楚临溪心头一跳。
曲来疏的狐狸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流光。
“如此……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楚临溪冷冷的看着那奸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问道:“不知太傅,想以哪种花卉来比喻公主?”
“探花郎用的是牡丹是吧。”曲来疏不答反问。
楚临溪:“自然,公主国色天香尊贵无比,只有国花能与之相匹配,不知太傅有何高见?”
曲来疏慵懒的往后一靠,漫不经心的四下看了一眼,突然指了指公主
桌上娇艳欲滴的芍药,“这朵花,倒是更配公主。”
寒冷的冬天自然不是芍药开花的季节,这些艳丽的花朵全是室内种植出来的,如今摆在台面上,正是盛开的灿烂,被他拿来比喻阮棠。
阮棠兴致勃勃的摘下一朵芍药,微嗅,香气扑鼻。
楚临溪沉声:“芍药妖无格,美艳过度失了端庄,如何与公主相配?”
众人不由侧目。
这探花郎平时多清高的一个人,今天怎么遇到太傅,仿佛化身杠精?
真是什么都能杠,什么都能怼,简直就是毒液四处喷洒令人纷纷避让。
曲来疏讥讽的勾了勾唇,近乎嘲弄的看着他,他从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轻慢的道:“探花郎要用妖无格来形容公主,不过是因为……”
“你从未见过她艳丽张扬锋芒毕露的一面。”
换句话说,他曲来疏见过公主这般模样,与她关系匪浅,你算个什么东西?
曲来疏轻飘飘的,便戳中了他的弱点,他对公主了解太少,甚至都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狼子野心的权臣作恶。
想到这里,楚临溪脸色泛白,一双黑沉的眼眸泛着冷光,纤长的双手慢慢的收紧,力度之大竟泛起青色。
总有一天,他会清君侧,还公主一个康平盛世。
被曲来疏压制的出楚临溪,在满腔的愤忿不甘中,升起对权力的无限渴望。
就在这时,一道削瘦的身影从梅林的方向走出来,打断了几个人的暗流涌动,众人抬眼看去,便见少年剑眉星目周身煞气萦绕,令人畏惧,赫然便是七皇子。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七皇子走上前,第一句话便是:“诸位在以花喻人?”
很快便有人将场上的情况说与他听。
公主养的小狗来了。
曲来疏挑了挑眉,轻慢了打量着这位近期才有存在感的七皇子,便见那锐气风发的少年听完后径直走到公主身边,他与她显然是亲昵到没得挑剔,竟与她同坐一榻。
阮棠还笑着将球丢给他,故意问:“七弟觉得曲太傅和探花郎谁说的更在理?”
阮侨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两个男人,掠过那隐忍的探花郎,与肆意妄为的权臣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皆是敌意,他不紧不慢的道:“臣弟觉得,两位说的都不在理。”
豁!
这位看样子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两个男人齐刷刷的朝他看过来。
“芍药艳丽、牡丹大气,却终究都只是俗花。”阮侨的神情近乎睥睨的嘲弄,他从姐姐手中接过那朵芍药,为她插在发髻之上,同时说道:“凡物如何配与皇姐相提并论,不过是陪衬罢了、”
众人:“……”
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人悄悄地抬眼看去,就见七皇子说完之后,这三个男人显然是谁也无法说服谁,竟齐刷刷的发出一丝冷笑。
仿佛都是在骂对方,你懂个屁!
有人出来打圆场:“这……每个人心目中的公主都是不一样的,求同存异嘛是不是。”
太傅慢悠悠的喝了口酒,然后发难:“那公主觉得,谁的想法更合您意?”
阮棠:“……”
她哀怨的看了一眼侨妹,让你选一个,你竟然还给出第三个答案了?
这时候令人谁料未及的是,探花郎竟率先退让一步,说道:“微臣认为七皇子此言有理,公主的天香国色远非花朵所能比拟,这一局,微臣输的心服口服。”
众人:????
卧槽你这是认输?分明就是改变战术转而支持七皇子,达成组队效果一起怼太傅吧!
探花郎的操作是够骚的。
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阮棠揉了揉鼻子,突然觉得把他们三个聚在一起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她略一沉吟,笑道:“每个人给出的答案,本宫都很喜欢,难以抉择。”
是答案难以抉择吗?
分明是大美人小美人她都喜欢,难以抉择。
“既然如此……”
祸水指了指桌上的半壶酒,说:“太傅既然不想要这壶酒,那便赠与探花郎做彩头吧。”
楚临溪双眼明亮的看着她,随即想到了什么,白净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抹红晕,他低咳一声努力演示下去,恭敬的道:“谢公主。”
曲来疏眼眸微眯,老狐狸看起来分外不爽,一副要挠人的样子。
祸水慢悠悠的继续往下说:“太傅的话,便许你一个赏赐,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尽可以向本宫提起来……”她眨眨眼,轻笑一声,补充:“比如太傅之前所提的要求,若想兑换成这个赏赐,本宫也是可以答应的。”
之前提的什么,自然是……
她话不说尽,带着无限遐想,仿佛猫儿伸爪在曲来疏的心头撩上一把,又若无其事的走开一般。
太傅意味深长的道:“那微臣,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使用这个来之不易的赏赐。”
阮侨叹气,满脸无辜又委屈:“那姐姐,我呢?”
“你什么你,最后还跑出来给姐姐添乱。”
阮棠嗔道:“罚你进刑部好好历练一番,磨磨你的性子,也为我大盛做点贡献。”
她说的轻巧,却实际上唯独对七皇子最好,直接将人安插进了刑部。
曲来疏玩味的笑笑,这小公主……还真是不简单。
宴会到最后,众人出去的时候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显然冲击不小。
曲来疏施施然的站起来,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探花郎,显然对这位“情敌”十足轻蔑根本不放在眼里,只与阮棠告辞。
阮侨站在阮棠的身侧冷眼旁观,看着他绕过梅林向外走去,顿时若有所思。
七皇子治理贪官案一战成名,铁血严苛的手腕令人侧目,这次入主刑部完全是名正言顺,只是他的手段却一直为人诟病,多次闹到皇上那里去。
然而就算老皇帝斥责了他,甚至是厌弃他,朝臣将他视为洪水猛兽百般攻击算计,七皇子仍旧我行我素,这一点是最令人绝望的。
因为随着七皇子屡破大案,他的地位是愈发的不能动摇,又有嫡公主相护,那简直是扶摇直上。
阮侨那边一切顺利,然而户部这边却又出了新问题,这边七皇子好不容易被追回来的一半赃款,竟然就被人给惦记上了!
她今天一来,就发现户部的气氛不大对,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窃窃私语的,而且表情相当的一言难尽,阮棠满脸疑惑,刚一走进政事堂,便听到户部侍郎的怒吼声:“什么?他在外带着兵吃完喝完打欠条让掌柜来户部要钱?户部没钱!!!”
这户部侍郎,是阮棠亲自挑上来的人才,外号死要钱,相当的抠门,不过平时也算稳着文人的矜持,今天这么狂躁还是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这是?
“谁在外面吃饭打户部的欠条?”阮棠很奇怪。
侍郎一抬头,便见公主走进来,连忙行礼,却被她拦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把你气的头顶都冒烟了。”
户部侍郎那是满脸的气愤又无奈,他磨了磨牙,恨恨的道:“公主,大都督回来了。”
“谁?”阮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元帅符东风啊,和他回来有什么关系……他带兵吃饭打户部的欠条?”
户部侍郎悲愤的一点头,显然都被憋屈坏了,他滔滔不绝的控诉:“兵部的经费简直就是花钱如流水,但是你不给他钱,大都督也不惧,他就带着兵四处吃饭,去当地的地主家、客栈内吃完喝完打户部的欠条,让人家来户部要账!
关键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微臣查了往年的资料才知道,他足足打了五年的欠条!”
也就是说,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兵符的大都督,靠打欠条带兵吃了五年的白食。
阮棠目瞪口呆。
她突然想起阮侨说,元帅的性格非常有趣,果然……不同凡响。
旁边的其他官员也凑上来控诉:“他哪里有点大都督的样子,每次回京城,大家都像是遭了土匪似的被洗劫一空,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领兵打仗需要钱不错,但是他也太能造了,要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铠甲,现在又要训练水师!国库哪有这么多钱啊!”
阮棠奇怪的问:“前段时间不才治理贪官收缴上来不少白银吗?”
“国库开销太大了,根本不顶用。”侍郎叹气。
阮棠还欲再问,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骚动,紧接着是小兵慌乱跑进来,一副鬼子进村的模样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大都督……大都督……又开灵堂了!”
众人在一瞬间脸色大变,堪称惊骇。
“他又来!我可没钱再随份子了!”
“你没钱也不顶用,你能不去吗?你不去,御林军亲自上你家来请你!”
“天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阮棠在哀嚎的官员中,显得如此的懵逼。
侍郎苦笑连连,对她说:“您要是好奇……不妨亲自去看看,就明白了。”
阮棠还是真好奇,这开灵堂是怎么回事,听他们这意思符东风每次回京都要开灵堂?是给家里人开,还是给士兵开?如果是后者还好,如果是前者的话……
他们家岂不是都要死绝了。
是以到了符东风办丧葬礼那天,阮棠微服出巡,仅带着楚瑜君便去了都督府上。
“公主,到了。”
马车停在门外,阮棠走下来,映入眼帘的是挂上灵幡的大门,路上行人似避之不及的躲得远远的,而都督府往来的宾客大部分都是朝廷官员和京城权贵。
只是这些人的神情,怎么看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她走上前,恰好看到一列士兵推着几个士族子弟走过来,他们腰间佩刀步伐整齐很有纪律,远远地一股煞气扑面而来,显然是上过战场的正规军。
阮棠随手拉了一个人,好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抓了什么人?”
“什么人?当然是不想上账的人。”那人翻了个白眼,说:“大都督开灵堂还有人不想随份子,只能让符家军亲自去请了。”
您这是请?分明是抓来的吧!
阮棠回头,才发现被她喊住的是一位将军打扮的少年,她笑了笑,问:“你也是符家军?”
“我不是,但是我会努力上战场杀敌,终有一日会成为符家军的。”那小将军满脸骄傲,显然对符家军这个称呼极为向往。
在军队里,符东风显然是他们信仰的神,这和京城官员眼中那个儿戏又丧心病狂的大都督截然不同。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即便他在京城声名狼藉,但是他的领兵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阮棠不过是间接了接触了一下符家军,便确定了这个想法。
这也使得她,对这位众人口中褒贬不一的神秘元帅,充满了好奇。
她走进去,诧异的发现都督府内虽然挂着灵幡白花,但是却无一人哭灵,相反的是宾客哭丧着脸,当兵的却是欢天喜地,什么情况?
阮棠好奇更甚,她顺着宾客人群朝灵堂走去,远远便建大殿内安置着一口棺材,奇怪的是棺材并未封盖,还能看见宾客不停地往里面投钱,简直跟许愿池似的。
什么玩意儿?
就算随份子上账,也没有往棺材里放钱的道理吧?
她走进一步,顿时被眼前的骚操作惊呆了。
只间那深黑肃穆的棺材内,盘腿坐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衫松松垮垮吊儿郎当,他的面前是堆成山的黄金白银和银票,而手中则拿着一个账本在勾勾画画,似乎正在记账。
这棺材里的“死人”,自己收份子钱可还行?
那人的声音极为好听,仿佛泉水击石般清朗,只是说出的话却是……
“恭亲王上账……等等,老哥你先别走!”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无双的面孔,剑眉星目如浩瀚星空,不羁的笑容比春风还要清爽,看起来极为年轻,却伸出长手一把将年过五十的恭亲王拉过来,他的胳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姿势,也不管年龄相差有多大,张口就喊“老哥”,然后痛心疾首的表示:
“老哥你说说,我一个大都督死了,你就随这么点份子钱吗?是不是太不给你弟弟脸了!”
恭亲王被他晃了头晕眼花,气愤不已:“你隔三差五死一回,每次回京城都要给自己办灵堂,本王的家底都快给你掏空了!!!”
好么。
阮棠这下算是明白了。
符东风真是个人才,他不是给别人办葬礼,他是自己开灵堂给自己办葬礼、收份子钱呢!
骚,太特么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等我歇会再写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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