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爪破冰而出, 但是却没能继续对百里疏等人发起进攻。
它茫然地停滞在半空中, 微微地颤抖着,像是感受到有什么极端可怕的力量被唤醒了。
叶秋生终于明白了在铭刻雾鸷浮雕的玄铁门前, 百里疏说的那句“你觉得你手中的, 就是全部的锁”是什么意思了。
仅仅拥有符牌,他根本没办法将它安到剑柄上,因为冥冥中会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 那是玄帝配剑“决”本身的拒绝, 这把陪着玄帝征战南北的古剑拒绝了符牌的归位——因为他带来的“锁”不是完整的。
而剩下的一部分锁……
是百里疏的血!
当百里疏的血滴落在剑柄上的时候,叶秋生清楚地看到古剑震动了一瞬间,随后他身上恐怖的力量就开始缓缓地减小。
——这把以百万雾鸷脊骨凝练成的剑接受了百里疏的祭祀,此后才允许他们将符牌归位唤醒自己。
叶秋生想起, 一开始也是百里疏将剑插在地上, 引起了“决”的共鸣。
为什么会是百里疏的血?百里疏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糟老头说的“定数”就是这个意思吗——是说这家伙是注定终结种种事情的那个人, 所以他能够来到雁门郡,所以他的血能够得到古剑“决”的认可?
开什么玩笑啊!要是真有这样的人, 像他这种奔波十二王朝大地这么久的家伙又算什么?
叶秋生来雁门郡之前的诸多预先策划在进入地底之后全部失效了, 连原本觉得已经查清楚的东西也开始重新蒙上厚厚的一层迷雾,一次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他脑海中纷纷杂杂掠过那么多的东西, 头顶的冰屑落下来了, 也还没从地上爬起来。
厉歆咳嗽着, 咳出大口大口的血。和骨爪一样,在符牌归位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止不住地颤动——一种无形的,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威压从插入封魂坛中的剑上扩散出来。那是一种冥冥中的威严。
就像有什么古老的,尊贵的,恐怖的存在正在缓缓苏醒,即将降临。
空气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地颤动,以封魂坛为中心,那些封住一切泛着淡淡蓝光的寒冰快速地破碎开去。失去了海冰的束缚,可是那些鬼手那些黑气并没有露出自由的喜悦,锁链软趴趴地垂下,就像一条巨蛇被碾碎每根脊骨,此前翻滚肆虐的黑气潮水般地退去,缩回到缝隙下面,天井顿时只剩下颤抖的骨爪。
厉歆想要爬起来,手掌撑了几次坛面都没能成功,百里疏还在滴血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是玄帝的意志,快走!”
百里疏低低地说。
厉歆脸色一白,伸手拽住叶秋生的衣领,拖死狗一样拖着他同百里疏一起向君晚白的方向冲去。
叶秋生被厉歆拖着,死死地盯着封魂坛,脸上尽是错愕之色。
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东西能够唤醒“决”的一部分力量,从而将地牢中的事物彻底镇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孔安留下来的东西,想让后人唤醒的竟然是玄帝的意志。
玄帝在他的配剑中留下了他自己的意志,孔安发现了这点之后,费尽心机找来了可以唤醒古帝意志的符牌。数百年前那位太上的年轻长老竟然胆大包天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想要利用古帝的意志彻底封印地牢的东西。
的确,如果有古帝的意志镇压的话,地牢中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破封而出。
可是,利用古帝这种事情,是一般人敢做出来的吗?!
古帝的身影出现在混沌纪元,在混沌纪元之后,能够称得上“古帝”的却只剩下了连同玄帝在内的三皇。对于修仙者来说,混沌纪元的古帝和万仙纪元的三皇才是真正的“帝”。
所谓的“帝”,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镇压万物的存在。混沌纪元时候的古帝,他们乘坐着神兽拉着的车,行使过的地方便是他们的领地,而在帝王领域之王,帝王的意志便是法则。“帝令西流,河不敢东”,那是连山川河流都要服从他们命令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帝王啊!
像现在十二王朝的帝王又称得上什么帝王?需要向仙门八宗俯首纳贡的人有什么资格以帝称?
因此自万仙纪元以后,修仙者再也不敬畏任何所谓的帝王。
但此时此刻苏醒的,是那混沌纪元之后,最后能够冠以帝称的玄帝意志。一令倒转山河的上古帝王即使只是经过漫长的岁月,遗留下来的一丝威严也是极端恐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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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晚白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咬着牙忍住臣服的冲动。
此时空气中的那种无形的威严已经越来越重,骨爪被威压震慑着,低垂下去。但地牢里的东西仿佛不甘心,它抓着青铜裂缝仍在抗着那越来越重的威压,不愿意就此放弃逃脱的希望。
——就算是最后的古帝,万仙纪的三皇也早已经永眠在历史深处了,这个时代的修仙者不需要什么帝王。修仙者,逆天地而长生,假如心有畏惧又如何违逆天地?
然后她听到了无数竽瑟一同奏响的声音,浩大如同举国力而行的祭礼上的奏乐。
竽瑟声?
这除了枯骨就是地牢下那些东西的地方,怎么会传来竽瑟之声?更何况,是如此磅礴的竽瑟声!
君晚白循声望去,看到圜土的一间间囚房中,那些被锁链锁住的骨架上,被锁链牵扯着有些僵硬地开始舞蹈起来,骨架上那些比较细小的白骨颤抖着,互相撞击。而竽瑟奏响的声音就是从那些骨架上传出的。君晚白微微一愣,忽然明白了被锁在这里的白骨生前都是什么东西。
《三皇手记·异兽篇》载:东沧有兽,名嵬鬼,多异状,取其骨相击,如鸣竽瑟。
那些都是名为“嵬鬼”的异兽尸体。
在嵬鬼的白骨在黑暗中舞蹈,骨头相互撞击着,竽瑟声音充斥耳际的时候,从圜土的四面八方传来悲凄的歌声,那种歌声绝对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倒像是死去的嵬鬼的魂魄发出的悲歌。
君晚白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想起来了,在混沌纪元中,人们要想请求古帝意志降临的话,需要举行宏大的祭礼,按照古老的要求,人们需要“疏缓节安歌,陈竽瑟浩倡”最后“灵偃蹇姣服”。
嵬鬼起舞,嵬鬼之声,嵬鬼之歌。
这岂不正像远古的先民请求古帝意志降临的仪式?
君晚白只觉得一股寒意掠上心头,这些嵬鬼的尸骨被锁在此处,魂魄被禁锢在这里,就为了等待这场浩大的祭礼以呼唤远古帝王的意志降临。
难道……冥冥之中,已经有什么人已经预料到他们这些人会踏进这里?
没等君晚白多想,百里疏他们三人已经从青铜天井中冲了出来,脸上都是一片苍白。
“弓!”
百里疏朝君晚白伸出手。
君晚白将之前收起的“金乌”递给百里疏,百里疏满是鲜血的手握住弓身,自上往下一抹,沾染到百里疏的血,金乌突然亮了起来。一声远古金乌的啼鸣从长弓上发了出来,下一刻他们面前燃起了火光。
一只金乌的虚影双开双翅腾飞而起,盘旋在百里疏身边。
金乌的虚影出现后,君晚白只觉得正在缓缓苏醒的古帝意志对自己的压迫顿时减轻了不少。她松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滚滚地落了下来。
“快走!走!”
百里疏提着金色的长弓,催促道。
背后的封魂坛已经在缓缓地崩塌,玄帝的配剑直接插到了青铜地面上,地牢里的东西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抓住青铜裂缝的骨爪一寸寸地被那浩大的帝威碾碎。
百里疏一连说了两遍“走”,青铜圜土内的古帝威严越来越重。
这下叶秋生不用再担心地牢中的东西爬出来了,有被唤醒了古帝意志的长剑在上面镇压着,什么东西爬得出来。
眼下他该但心的是他们这些人能不能从这里离开了。
金乌虚影盘旋,替他们承担恐怖的威压。厉歆伤得不轻,百里疏握着长弓,君晚白接替了厉歆一把抓住叶秋生,将这个满口废话的太上弟子拖着,一行四人急急忙忙冲出了青铜圜土。
圜土外的群蜥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一条条都感受到了危险,全都回到下面的黑水中了。
君晚白拽着叶秋生,没有半点照顾重伤人员的意思,也和厉歆差不多,拖死狗般地将拖着他在铁链上奔跑。
叶秋生伤得不轻的后背撞到铁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姑奶奶,你这是救我还是杀我?!”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从这上面扔下去!”
君晚白扯着嗓子大吼。
不吼不行,此时这地底的万千玄铁之锁正在急速地移动着,有的上升有的下沉,眼看就要恢复成“折九积”被解开前的样子,悬浮在半空中的孤岛正在缓缓地下坠,很快就会重新沉回到水中了。
铁链摩擦声回荡如同万千滚雷。
君晚白拖着叶秋生从一根下降的玄铁链上跳到另外一根上升的锁链,然后再继续跳到另外一条,叶秋生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时不时撞到铁链上。
君姑奶奶的脾气太爆,叶秋生不敢再和她说话以免自己真的被她直接从锁链上扔下去,只好一个劲儿地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嘶……”
后背再次重重撞上铁链,叶秋生直倒吸寒气。
伴随着最后“轰隆”一声,背后的孤岛彻底地沉进了地下河中,在最后一刻君晚白等人重新踏上了崖壁的栈道。
君晚白一松手,靠在崖壁上喘气。
百里疏满是鲜血的手抓着金乌长弓最后一个落在栈道上,他的白袍上沾到了一些血,显得格外扎眼。百里疏长弓一指君晚白和厉歆刚刚出来的裂缝:“门被关了,从你们来的地方出去。”
君晚白没问原因,点了点头,拖起叶秋生钻进了来时的裂缝。
等到所有人从裂缝出来,走在左侧暗道上的时候,君晚白才明白为什么百里疏最后的语气那么急。
他们刚走出一段距离,暗道就开始颤抖起来了。
大块大块的岩石往下落,不多时整条暗道就会全部坍塌了。
——这是留下来给加固地牢封印的人走的暗道,当地牢中的东西被彻底封印了之后,暗道将随之毁去。
黑暗中的万千锁链,锁链悬挂着的孤岛,孤岛上的青铜圜土,包括那些螭蜥那些白骨嵬鬼……所有的这满是疑团的一切都会被永远地尘封在雁门郡的地下,连同那把玄帝的配剑,地牢中的东西。
百里疏四人在地动山摇中向出口跑去。
厉歆在最前面开路,君晚白拖着叶秋生在中间,百里疏断后。
灰尘四起。
一路赶到了暗道尽头,最前面的厉歆突然停住了脚步。
君晚白险些撞到他身上:“快走啊!”
厉歆简短地回答:“堵了,退后。”
君晚白抬眼一眼,果然暗道的出口已经合上了。
她后退了两步,厉歆双手握住刀柄。
——像出口被堵这种事情,谁耐烦去找什么机关啊!直接一刀上去不就可以了?
在最后的百里疏随着停住脚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不断崩塌的暗道。隐隐地,他感到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废了啊啊啊!【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