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两人默默喝着原味奶茶,嚼着劲道的珍珠,看着窗外。
上次来时,男子精神烁烁,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自信,挥斥方遒,如将一般指点江山,而再来时,却也心如死灰,双眸无神,这么大的转变,若是常人怎么也不会在半年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明白是何等的悲凉。
而上次来时,付琪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凭着一腔热血,一股子莽劲儿,没头脑的自信心和正义感,打了一场架,喝了一杯奶茶。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种以往只会形容过了很久很久时间的词语,现在半年竟然也可用得。
再来时,发生了什么,那两位奶茶店主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是男子给她们的恩情,却是不会被时间所冲刷,也许此时男子心底多少还是有一丝触动,就算是西南大山里那些尸蛊,也依旧能够开出绚烂的花朵。
“你可还记得,上乍方家。”付琪咽下一口奶茶,随口说道。
听到付琪的话,男子扶着奶茶杯子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冰凉,眸眼里好不容易闪过的光顿时消逝,随即恢复了原样,死了一般安详,不为外物所动。
“我说了,你那样练,是会死的。”付琪淡淡道,丝毫没有因为男子没有回应而有任何的恼怒。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付琪继续道,神色平静,不是手握日月摘星辰的强大而平静,而是看到海天一线青冥相接的平静,“这不是请求。”
男子听着付琪的话,依旧望着窗外,或许在看着某个方向,或许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也没听到付琪的话,也许他听到了,心中有一万种纠结的心情或作灰色的基调。
“我,本名叫方月夜,小时候我一直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不过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了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们那个村子,不算大,有不少人,小梦,小罗洛,小芷柳,小清,小商,小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干活,一起学习,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很好的样子,还能够学习。呵,”
不多久,男子开口说话,没有看付琪,只是望着窗外。
“我们村子里的孩子,可以读书写字学习,可以看电视玩游戏,都可以的,就跟正常的孩子一样,跟城里的孩子,跟其他村的孩子一样”
“这是我们以为的,从三岁到十五岁,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仅仅如此,我们还都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漂亮衣服穿,男孩子都有领结小皮鞋,而且我们村子里的孩子,都很好看,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我们一度都再比谁好看,这似乎是所有人的共性,长得好看的都想要比别人好看,哪怕是口头上,更别说我们长得真的很好看,都很好看。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都是孩子,对于好不好看也没有很在乎,也不会关注,而且是在一个这样大家都好看的环境。”
“总之,我们的条件都很好,不论是我们自身,还是家庭,如果爸妈能在家的时间多一点的话。”
“我们村子是附近有名的模范村,光凭每次城区考试就足够证明了,无论是一年级还是八九年级,我们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不例外的,我的成绩也是很好的。”
“我不怎么会讲故事,”男子声音中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哪怕是说到自己成绩,都波澜不惊,宛若一滩死水。
“显然,所有的故事都会有转折,否则也不会被记住,我也不希望记住,因为记住了多少美好,显然之后,就会有多少痛苦。”
“三岁是开始记事的年龄,所以故事是从三岁开始的,就像是所有人都会以为一周是从周一早上八点开始上班起,但是不是,周日才是一周的开始,就像黎明到来之前的那漫长的黑夜,黑夜才是一天的开始。”
“十五岁之前,我那些一起长大的伙伴也变少了,听说是移民了。”
“十五岁之后,我那些一起长大的伙伴,我只再见过小沐一次,他过得很好,小沐是男孩子,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他的工作也很好,能挣很多很多钱,而且他只花了两年的时间,就成功了。”
“其他人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敢去找他们,也不敢去见他们。”
“我躲在这里,十多年了,终年不见天日。”
“我救不了他们。”
“因为我怕,怕被发现,一旦被村长发现,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男子停住了,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乱了,是的,他心乱了,付琪的命令,他不会拒绝,所以他说了,可是谁知道,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哪怕是像死水一样平静,都蕴含了无比的痛苦。
付琪看不到的角度,是男子眼中的挣扎,狰狞,饕餮。
男子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看着付琪,“帮我。”
“通宇,张家。”付琪迎上那双饕餮般的眸子,眼中深邃冷静,深邃之下犹如太渊摄人心魄。
“我五岁的时候,不小心跌入了村长家后的那个废弃池塘里,我在草里趴着,自那听到了村长和另一个人的一段话。那一分钟待在淹没我脖子的水里后,我便再也没有爬起来过,我就犹如一只被拴在了水里的鱼,头却要露在水面上,在稀薄的水汽中,苟延残喘。”
“我活的很小心,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或许活的很小心这几个字实在是太重了。”
“十五岁那年,我们便都要去工作了,他们给我们找了很好的工作。”
“十二年来,潜移默化地,所有的我们,都被灌输了那种思想,所以那自然就是好工作了。”
“家里需要我们,需要我们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所以我们需要去工作。”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逃跑了。”
“我准备了十二年的逃亡计划,所以我逃脱了。”
“我救不了他们,一个都不行。”
“我准备的越多,我就越恐慌,然后我一个人逃了,脖子上拴着那根锁链,在稀薄的水汽里,落荒而逃。”
男子一句一句的说着,宛若碟机,其中的感情,就如碟片被针刮过,每一次都会留下不可磨铁的伤。
男子不再说话,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不,方鱼大哥,你还有你的妹妹,你没有一个人逃。”付琪看着男子,轻声说道,就像是怕吓到此时宁静的夜,
“我的妹妹,小鱼。她就叫小鱼,大鱼的小鱼。”方鱼眼里出现了温柔,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