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使响亮的拍在地上, 毛昭就大声发言:“魏人喜极!”“此人喜极!”
“大礼参拜,忠!”
赵太子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只会抖。
姜旦见姜姬对他点头, 再次大声发言:“吾愿为陛下治下一小民!”
殿内更加激动起来。
哪怕明知这是一出戏, 但有生之年见诸侯交国为民, 这是何等的盛景啊!
黄松年激动之下都觉得,陛下才是天下之主!他这么一转念, 竟然觉得大梁连着两代帝王不肖——一个□□, 一个傻子——竟是替陛下开路!
如果没有这两人祸乱大梁, 陛下今日想登基称帝绝非易事。
越想越觉得陛下乃是天命所归!
他转头对徐炤小声说:“你的眼光还真是准。”
徐炤跟他神交多年, 得此一言, 两个老头子在台上窃笑起来。
姜姬,她仍在“作戏”,问过徐公和黄公的“意见”之后, 再转头问其他人, 从毛昭起, 一个个轮过来,连末席的都被她点名问到了。
“诸君以为如何?”她言辞恳切, 做足了姿态。
一群人恨不能发血誓告诉她:“陛下,此乃大吉!”
“陛下, 这是诸王的忠心!”
“陛下竟置诸王不顾吗?!”
一个个义正辞严的质问她对底下忠心的诸侯王们太冷血了!
白哥素有捷才,此时越众而出发言, 当殿诵了一篇催人泪下的文章, 中心意思就是凤凰台下一个贫穷的百姓都可以沐浴陛下的恩惠, 远在天边的诸侯王们反倒不能得陛下宠爱,他们多可怜啊!还比不上百姓!陛下,你怎么能对诸侯王们如此冷酷呢?
姜姬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只好亲自下来,扶起姜旦和赵太子,魏使还昏着,她让侍人过来扶起此人——看他满额冷汗,眼皮抽搐,整个人瑟瑟发抖,死死装昏不起来。
真挺可怜的。
姜姬扶起“诸侯王”们,真诚的说既然你们想来凤凰台,那就来吧,不过朕是不会亏待你们的!然后一边握着姜旦的手,一边当殿说:“此人日后为安王!”
再去握赵太子的手——这手像冰一样冷。
姜姬:“此为宁王。”
她放开赵太子的手时,这人愣了,显然,封王这件事有点超出他的想像。
姜姬再指着被侍人扶起的魏使,“此为顺王。”
魏使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可能是想“醒”过来,但两边侍人架着,手在其肋下不知做了什么,这人就继续软软的瘫着了。
姜姬“宽怀大度”的封了三个王,又道这就在城中修建王府,尔等就住在王府,日后也好与朕日夜相伴。
徐公和黄公带头,一起赞美这“君臣和美”典范啊!
到这里为止,大戏还没有唱完。
既然她登基了,又封了三个大王,这等喜事,怎么能不与民同庆呢?
她就换一身衣服,配戴帝冕,一手拉着她的太子,一手扶着她的“皇后”,身后再带着新封的三个大王加一众臣子到城墙上让百姓们观赏了。
甲兵未退,但代表着欢庆的祭乐再次奏响了。
整个凤凰台都知道,新君登基了。
贺锄等人站在外围,到此时已经是傍晚了,人群越聚越多,凤凰台上的人应该都出来了。百姓们自是欢喜,世家也不全是反对的声音。
贺锄看到已经有不少马车焦急的驶向凤凰台,准备去拜见新帝。
这时一个贺家从人挤过人海找到贺锄,焦急道:“二郎快随我走!”
一边扯着他就往人群中央去。
贺锄只得匆匆跟老友告别,跟着家人挤过重重人海,来到一驾马车前。
他爬进马车,车中小童立刻捧出衣服说:“二郎快换上!咱们已经晚了!”
贺锄解开腰带,小童提水壶准备倒水给他洗脸漱口,车猛得一动,半壶水都洒在了他身上。
他只得把衣服全都解开脱下,问小童:“父亲他们都去了吗?”
小童还有些兴奋,毕竟皇帝登基这种事他可从来没见过呢!
他欢喜地说:“是啊!一敲钟,叔叔和爷爷他们就全都起来了,那时就让人出来找你了呢。后来听说陛下他们进去了,叔叔和爷爷他们就吵了起来,吵到中午还吃了饭。然后大家就坐在屋里等,等一会儿又吵,吵完再接着等。一直等到刚才,咱们家的人在宫门口等着呢,一见陛下带着诸位公出来了,赶紧回去报了信,家里就急急忙忙的了。”
一边说一边收拾,贺锄收拾好的时候,车还没走到宫门前。
他掀开车窗,发现宽阔的大道上已经挤满了马车和牛车。
他叹笑。
这些人啊……
他们只等着大事已定之后就来拜见新帝。至于前面的争斗,他们才不关心呢。
至于新帝是妇人还是傻子,他们也不关心。
到了宫门前,所有人都下车步行。父子亲人自然走在一起,如一群群游鱼,向新帝游去。
不过新帝仍在宫墙上呢。
贺锄跟在父兄身后,走进这凤凰台,他也忍不住四处张望。他上一次走进来还是十岁左右,那时还不是傻子皇帝,他还记得陛下身体不太好,看起来相当瘦弱。他还想再等五年,他也可以进宫选官,不知那时陛下还在不在?
后来不用五年陛下就不在了。傻子当时还是个一岁的小儿,就这么当了皇帝。
想起以前,贺锄觉得一岁小儿都能当皇帝,现在换个妇人也不算什么。
直到他们走到了原先的大殿前时,走在前面的人开始站住了。
耳语渐次传到后面来,人群骚动起来。
但玉阶旁林立的侍卫虎视眈眈的望过来,人群的鼓骚几乎是立刻就平息了。
殿前小吏,一排书令走过来,站在两排对着他们行礼,轻声道:“大人们慢行。”
有他们规劝,人群到底是继续安静的向上走了。
贺锄猜到他们是看到了什么。等他上到最后一级的时候,前面还有最后三十阶,他抬头看,看到了宫殿门楣上的匾额,上书鲁字——天下太平。
贺锄站住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陛下把宫殿名给改了!还改纪字为鲁字?!
他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果然是陛下。
他之前还觉得从此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她都当皇帝了嘛——还会有什么事呢?
但此时此刻他又感受到了陛下刚推行鲁律、鲁字那时的惊悚与恐惧。
——她会带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革。
——她会更加无所顾忌。
殿外渐渐都站满了人。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
侍人们举着灯,鱼贯而入,廊下燃起火炬。
看到火,贺锄又想起了燕煤。现在已经很难见到用油来点火照明的了。
这又是陛下带来的。
燕煤本发源自燕国,不过现在有好几处地方都能采出煤来,隔一段时间就能发现新的煤山,只是人们还是习惯称其为燕煤。
但这燕煤,却不是燕人的煤。而是陛下的煤。
现在这天下也都是陛下的了。
他们等到半夜,陛下才带着诸公回来。
众人跪迎。
等陛下进殿后,众人才被宣进殿内。当然更多的人也只能站在外面。
贺锄一家就只能在外面待着,因为家中无人为官。纵使凤凰台贺氏已有三百年历史也没资格走进去。
贺锄感到有些复杂。
他不由得伸长脖子,想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想亲眼看一看陛下的尊容,想……
可他只能站在外面。
父亲在他身边低声道:“尔等当勤奋学习,日后才能一展所长啊……”
贺锄牵着弟弟,兄弟几人一起应道:“是。”
是啊——
等到天光微明,殿内的议论仍未结束。
一夜过去,许多年纪老迈之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殿中就出来了两个人,来劝服一些人先回家去。
贺锄见到了白哥,徐公弟子,陛下的亲信之人。他曾在文会上与白哥有几次缘份,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贺二。”正这么想着,白哥就向他走过来了。
贺锄连忙见礼,白哥也客客气气的与贺家长辈见礼。他是徐公弟子,年纪小,辈分高,与贺锄的爷爷当面都只需拱手就行,贺爷爷还口称小友,十分客气。
白哥劝贺家先走,与贺家推让三次后,贺家终于肯走了。白哥还邀请贺锄改日去找他玩。
贺锄回家后先去探望了老友,怕他再喝醉了,结果此人已经清醒过来,还开始研读鲁律和鲁字,准备去考官。
他放了心,回家后就心心念念等白哥的邀请。
白哥没有失约,五日后就在家里开了文会。
这五日间,各种传言到处都是。见了白哥,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白哥一出现就被众人围住了,他难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
是,徐公是回来了。陛下亲自相请,道徐公有功无过,保一方水土平安,不是从贼,乃是义举!
这点陛下心知肚明,道徐公在云贼身边力斥他,才保下了河谷。不信就看现在的河谷是不是人人都在念徐公的好啊?这就说明徐公不是从贼,是为了保护百姓,保护河谷才去河谷的!
什么,你说现在河谷都是鲁人?河谷世家全没了?
鲁人也是陛下的百姓!你敢说鲁人不是陛下的百姓?你很有胆量,来,咱们俩说说。
你不说了?那就算了。
河谷世家?那不是云贼杀光的吗?你不会说是徐公杀光的吧?来人,取我的剑来,我要与此人大战三百回合,保全我师父的名誉!
白哥先骂跑一波人,再继续和颜悦色的对剩下的人说,来,我们继续开文会,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是,确实有诸侯王交国为民了。那天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陛下带着诸侯王站在宫墙上呢。
不过陛下仁慈,虽然诸王愿交国为民,陛下还是另封了他们为王,保其尊荣不坠。
有几国诸侯交国了?
是鲁国、魏国与赵国。
是啊,三个诸侯王都来了。
什么?你说不是诸侯王?鲁人旦已经让位了,另外两个听说不是?你听谁说的?随我去找那人对质!
什么?你不去?不去也不行!走走走,我们去对质!
你跑什么?
白哥对着跑掉的人放声大笑。
转过来继续对剩下的人微笑着说:我们继续,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是啊,陛下以三宝公主为储君。
当然是因为三宝公主为长啊,七宝公子为次子。
你说应该以七宝公子为储?因为他是公子?
三宝公主何等尊贵!你是在质疑陛下吗?
你不是?
不是就好。你还对储君有意见吗?我愿带你面见陛下!请你当面对陛下陈辞!
你没有?没有就好。
你说大将军?
哦,陛下封其为朱武王。此王位比皇后,日后尔等见朱武王,只称大王便可。
朱武王还是大将军?
当然啊!
你说朱武王即为皇后,当交兵罢战,日后只需在后宫服侍陛下即可?
白哥摸须笑道:“有道理,改日我见了大王,必要问问他!哈哈哈哈哈!”
他面前的人本来理直气壮,见他笑得开心,犹豫道:“若是大王发怒……”
白哥笑道:“如果大王问起,我就说是你说的!”
这人大惊失色,将头脸一掩,掉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