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合虽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这得益于姜武在一开始对浦合世家的毫不留情他用的计策让浦合世家自相残杀,直到现在存活下来的世家遗族中也不乏血海深仇。
然后姜武又完全没有阶级观念他不会优容士人阶级也不会刻意去贬低、鄙视普通百姓,他用带兵的方式管浦合讲究的是顺者昌,逆者亡,在浦合没有花样繁多的刑罚没有分门别类的罪名,只有一条:违反命令者,死。
等卫始来了以后立刻依照军队的配置设置衙属,任命官员,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有军职,都可以依军法处置。就连他自己都有个军中祭酒的军职在身。
这让浦合虽然变成了一个埋金之地却鲜少有违法犯罪的恶徒。
现在要离开了,卫始还有些担忧,不知他走以后,浦合会变成什么样。
早有几个月以前,商城的莫言就送了信给他告诉他公主让蟠儿去看他们了,告诉他公主很想念他们。
莫言说,他们终于可以回乐城了。
哪怕执掌一城,卫始还是想回乐城,哪怕回去以后,他还是只能在宫中当一个侍人,不能在出任官员,他也想回到家乡。
莫言他们也是一样吧。
莫言担心公主不会让所有人都回去。
这是当然的。
公主不会放弃商城和浦合,她一定希望这两个城在她的心腹手中。如果她需要他们回去,那就一定会让人来接替他们的职位。
卫始本来以为姜智是来接替他的人,结果姜智摇头:“不,我不是。”
卫始忐忑道:“是不是公主还不想见我?”
姜智说:“不才不敢揣测公主心意,但公主十分看重大人,公主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托负给大人。”
难道想让他随阿陀回魏?
卫始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他虽然与阿陀相依为命,又因为不可能有儿子,多多少少也把他当成了寄托。但在他心里,始终守着一个分界,那就是阿陀是魏太子,而他,是鲁人,是公主的侍人。
如果公主真想让他随阿陀回魏他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姜智道:“大人,不要急着下结论。公主等了你们很久了,我看,以公主的重情来说,她是不可能让你随阿陀离开的。”很简单,因为对公主而言,卫始远远比一个魏太子重要。
他很早就发觉了,在公主的心目中,人情是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的。只是她放在心中的人太少了,才显得好像冰冷无情。可事实上,只要是她放在心里的,她都会好好保存,半点不许别人伤害。
有时他甚至觉得在公主眼中,姜礼和姜良比太子更重几分。
卫始心怀忧惧,回到屋里,下人没有点灯,只烧了炉子,他把炉子提到门外,把门窗关上,上床准备睡觉,谁知一掀被子,阿陀在里面。
“爹爹”阿陀揉着眼睛,像一只团起手脚的小奶狗,慢吞吞的动了动脑袋。
“阿豚,你醒一醒,爹有话跟你说。”卫始本想明天再跟他谈,但家破时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变故来临前,知道的越早越好。隐瞒不是爱,而是害。
阿陀可以在浦合当一个小孩子,但当他踏上回魏国的路时,就必须要像一个魏太子一样去思考问题,去看待问题。
他没有弱小的时间,也不会有人给他成长的机会。
就像公主。
阿陀很听话,他知道这个爹爹不是“爹爹”,因为爹爹从小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
他是魏太子,是现在魏王的儿子,母亲是晋国公主,已逝。他现在是在鲁国,鲁国的摘星公主与他的母亲是同母姐妹。
他的母亲在魏王宫中受太后迫害,伤重待死之时把他托负给一个魏人送到鲁国,交给摘星公主,保存他的性命。
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的。所以他没有机会偷懒,别的小孩子可以不去抓知了摸泥鳅,他只能射箭、习武、弹琴、听曲、
爹爹也曾是世家之子,他说,他没有时间浪费,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别的人一生都学不完的东西,而这些还远远不够。
“你必须比所有人都聪明才能活下去。”爹爹说。
所以,当爹爹告诉他魏王又有了两个儿子时,他抬起头看把他抱在怀里的爹爹:“爹,我要回去了吗?”
“嗯。”卫始从不隐瞒阿陀任何有关他的事,他一直把阿陀当成一个大人一样看待,希望他能快点长大,哪怕身体还未长大,心智一定要早早的长大。
“魏王对那两个公子的感情不会太深,也不会这么快就选定了太子的人选。你年纪还扮作小儿讨他欢心也更方便操作。他已经追封你为太子,还有了封号,你现在回去,就是理所当然的王太子。如果等魏王从那两个公子中选定一个后再回去就太晚了。”
阿陀认真的点头,被卫始教导多年的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怎么回去呢?”
卫始说:“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你送到晋国,由晋王送你回魏。这样名正言顺。”
阿陀:“那我现在不去晋了吗?”卫始低头看他,“今天来的人,是公主派来的。”
阿陀立刻蹦起来,压低声,又惊又喜的问:“是姨母吗?姨母终于让人来看我了?是姨母安排人送我回去吗?我要不要去乐城见姨母?”
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姨母”,但阿陀对她并不陌生。在爹爹的讲述中,他对姨母向往以久。久而久之,他甚至想过如果姨母是他的母亲该多好,那他就永远都不必离开鲁国,回那个什么魏国去了。
但他知道他必须回去。爹爹说,那是他的责任,魏国是,晋国公主他的母后也是,他必须让世人都知道,母后生下的儿子,是下一任魏王,而不是一个不知姓名的人。
母后也没有白死。
他必须当魏王。
卫始把他抱回怀中,拿被子裹住,笑道:“是,是公主让人来了。她把你藏在这里,万无一失。现在可能是情况有变,公主另有安排,所以让你阿智哥哥前来给我们送个信。”
阿陀从小就知道,浦合是军镇,军纪严明。虽然有很多商人进出,但商人们只能在市场交易,不能到内城来。内城的一间屋,一片瓦,爹爹都一清二楚,多一只老鼠出来,他都能发现。
这都是为了保护他。
“那我现在回去,姨母会不会让人保护我?”阿陀问。
卫始低头看他:“阿豚,我告诉过你,你要自己保护自己。”
阿陀连忙点头:“我记得的,爹爹,我会保护自己!”
卫始这才点头,一边摸着他的脑袋说:“公主一定会有安排的。依我看,带你回国的人,应该就是被公主驱使来的。”
阿陀听明白了,道:“那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卫始说,“但公主一定确信,这个人能把你平安送到魏王面前。你不必在意他是否忠心,只需要专注于你的目的就行了。”
阿陀点头:“我懂。姨母就是这么做的。观行不观心。”
“你回国以后,公主应该会促进晋王得知你的事,如果晋人到了魏王面前,你最好想办法向晋王表示一下你的亲近之意。他是否接受不重要,你只需要让他记得,当晋王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会帮他。”
阿陀点头:“我会弹晋国民曲,也会跳晋国的舞,还会玩晋国游戏,我一定会找机会表现给晋人看的。”
“你到了魏国,只需依附一人,就是魏王。”卫始说,“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希望你是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他希望你孝顺,你就孝顺他希望你懦弱,你就懦弱他希望你目中无人,你就要目中无人。”
阿陀对这一切还没有真实感,他听到卫始的话,想起的却是卫始给他讲过的摘星公主的故事。
他重重的点头,“嗯!只有魏王才能给我权力。”
他手舞足蹈的说:“我还可以像姨母一样,收许许多多的礼物,再把它们都花出去,交许许多多的朋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好说话,很听别人的话,只要走通我的门路,一切都不成问题!”
卫始看着他天真的小脸,他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游戏。等他回到魏国,直面亲人递上来的刀剑,不知还能不能保留此刻的笑脸。
乐城,行宫。
姜姬站在一面巨大的纸牍前,匠人们现在似乎正在着迷制做大纸牍,越大越好,这是他们进上的目前为止最大的纸牍,平整,一体成型,没有接续。
她比划了一下,长约一米六,宽约一米。
纸牍被匠人天才的刷上了面粉糊,变得雪白雪白的,凑近闻还有香气,仔细看,面粉糊里好像还混入了金粉。
正好,她就拿来当个展板使用了,现在这上面绘着乐城、行宫、凤城、涟水,以及涟水下面的通洲和江洲。
大概画了半个鲁国的地图吧。
在没有等比例尺的年代里,地图的谬误是很多的。不过田分已经造出了尺子,还算出了几个公式可以套用,以后制作更精密的地图不成问题。
她已经打算给田分授爵了,姜旦继位以来第一个千石公要诞生了。
“曹非已经走了。”龚香坐在下首,看公主站在纸牍前恋恋不去,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曹非是悄悄溜的。不过是他以为的悄悄,龚香发现至少有三拨人在跟随他。
一拨人,当然是公主的
一拨是他的
一拨是龚獠的。他虽然不敢到公主身边来,但这只会让他更急切的想知道公主身边都发生了什么。
剩下的是听说公主招人进行宫,担心被公主推举到大王面前去的其他世家。
龚香把那些人伸出来的爪子全剁了以后,送信给龚獠,示意他去背锅:把那些胆敢监视公主的人都给剁剁,乐城没了姜奔后,倒是有些胆大包天之人了。
龚獠捏着鼻子去了,熟门熟路的捏造罪名,熟门熟路的问罪,再问其人:“要交银赎罪吗?”不交银就真抓你了哦。
公主开创的以银赎罪这条路,赚钱很快,无本万利。坏处当然是会败坏风气,不过到时砍一两个推出去的罪魁祸首就行了,比如姜奔,砍一个最大的警醒世人,剩下的都会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的好处却很大,它让整个乐城的世家都学会了“听话”。
“公主,人已经走了,还不能为某解惑吗?”龚香知道威逼是不行的,于是捂着心口做悲痛难忍状,如果还不行,他就开始哭了。
姜姬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养着魏太子,现在该让魏太子归国了。”
魏太子?
魏太子??!!!!
龚香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反应过来后,气弱的问:“几时几时”公主是什么时候把魏太子拿在手里的?
姜姬头也没回,“有几年了,在商城时的事了。”
龚香听了以后,头一次觉得他输得一点都不亏。
公主在商城时竟然都想办法拿到了魏太子,握住了魏人曹非听说他还曾在燕国漆四手下十数年命他前往郑国为间。
她算到了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的事。他输给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奇怪。
姜姬终于把所有的村庄都画上去了,笑嘻嘻的转过头对龚香说:“叔叔快看!已经有这么多村庄了!”
龚香很捧场的上前来,见纸牍上从乐城到凤城,从凤城到涟水的两条路上有着密密麻麻数十个、近百个小村庄。
这些村庄都很可能只有十几户、二十几户,他们多数是一个家族,一个姓氏,聚族成村。
但他们都是自己跑来的!是自然产生的!
是公主在建设了这么久之后,吸引回来的第一批流民。
姜姬看着这一片白色之地,早晚有一天,这里会处处是良田,到处是奔忙的百姓。
“王城当有王者气象。”她感叹道,“以后会实现的。”
“公主仍觉得不够吗?”龚香道,乐城有这么多的人,他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
“这才到哪儿啊!”他看到公主轻笑,她说:“王城周围本来就该是百姓们最安全,最向往的地方。”
她没好意思说,第一次来乐城时,看到路过几十里一个村庄都没有时,她就觉得鲁国要完了。
百姓们对鲁王半点信心都没有。
她的目光没有尽头。
龚香笑道:“公主所言极是。魏国之事,公主还有什么吩咐要某去办吗?”
这么配合?
不怪她把魏太子藏了这么久吗?不问她打算对魏国做什么吗?姜姬看了眼龚香,“送信给晋王吧。对了,替我写一封情书过去。”她是故意的。
龚香竟然没有丝毫不适,铺纸磨墨,问:“公主想写成什么样?”
她沉吟片刻:“就当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公主,想把晋王当成裙下之臣,但言辞过于浅薄直白。”
龚香点头,打起腹稿,还有心问:“公主有什么要对晋王说的?”
“就跟他说,我替晋国公主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让他给钱。”
龚香半点折扣都不打,一气呵成后,给姜姬看。
姜姬边看边问他:“叔叔今日待我真好!”
龚香笑道:“某以后会一直待公主好的。”
“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姜姬道。
龚香:“某是真心的。”
“很麻烦吗?我一定不会答应的那种?难道你是要给阿武做媒?”姜姬眯起眼睛,阴森道。
龚香:“”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