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獠每天都会到摘星楼来,最近他在姜姬身边花的时间少了,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去欣赏宫中的美景。
与美人。
“你说,他是真的喜欢上白清园了吗?”姜姬有点不太相信,“真的这么魂牵梦绕?”
她和蟠儿在二楼能清楚的看到龚獠佯作缓缓踱步,轻嗅莲花,仰天闭目等一系列赏景的动作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石台下。
那里早躲着一个人了。
两人这么一躲,足有两刻钟不会出来。
她当然不觉得白清园有光天化日、幕天席地自荐枕席的勇气,不过这日日相会,他求的是什么?龚獠把他带出宫?让他去见姜旦?
最不可思议的是龚獠,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干嘛陪白清园玩这个游戏?又是在她的眼皮底下,根本不可能躲过她的视线。
“为了让您发现,打消你的顾虑。”蟠儿说。
姜姬点头,“我猜到了。”像她用好色财等假象去蒙蔽别人一样,龚獠也如法炮制。“但他怎么认为我会信?”
蟠儿也拿不准,“要么,他以为您会相信;要么,他不在意您信不信。他的目标不是您,而是白清园。”
接下来呼之欲出了。
“白清园能帮他干什么?”她问。
“帮他……打探您的消息。”蟠儿道。
“明知道我会发现他在打探,用意何在?”她转头看蟠儿,笑着问。
蟠儿:“将他自己的把柄送给您。”
说起来,她确实没有龚獠的把柄,他又“位高权重”,现在参与的国政越来越多,她的很多动作都要借助他去实现。
她会不会担心他的忠诚呢?——她不会。她本来没期待龚獠的忠诚,事实上她现在在乎的忠诚只有姜武。
连姜旦与姜扬,她都预设过他们的背叛。
其他人,她掌握的是他们的野心。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也不会背叛她。
但龚獠会不安啊,会担心她手中没他的把柄——万一她决定陷害他制造一个把柄好掌握他怎么办?
与其等她动手,不如他自己来。
这大概是龚獠心中所想的了。
龚獠派人出去骂人和遵从姜姬之命召递上辞表之人到乐城来之后,他确实越来越忙了。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都能被人堵着门求见,也有人拦他的车,有客客气气递上名片求见的,有二话不说一上来骂的。
有一见他先大呼“先生危矣!”。
有见了面先哭先祖与龚家祖先套交情的。
似乎在经过一年的观望之后,乐城蛰伏的世家终于发现:哦,这个龚獠站得还挺稳,不像立刻要倒的样子。
龚獠多少有点亦正亦邪。
他既不像全然的公主党或大王党或姜氏党,又不像当年的蒋淑那样一副大权独揽的样子。
他在一些事上听大王的,又在一些事上表现出他也是有脑子会出声的——上回劝大王的不是他嘛。
然后,他又心存“正义”,一边劝谏大王,不使大王随心所欲,一边谁敢看不起大王,他第一个不饶!
好一个有勇有谋的龚大夫!
其中大半都是借他的手想见大王的。
大王再次闭门不出之后,想拜倒在他膝下的人算是找不着门了。
龚獠早知道公主是希望大王能被更多人知道,更有人望。
这一点很聪明!远超出她的见识之外,也是让龚獠对公主更警惕的原因之一。
因为大王的权力越大,公主的权力越小。
但公主是个女人,她不是大王。会依附到她身边的全是丝毫不顾忌名声,没有仁义礼智的贪权之人,只有这种人才会不在乎能给他权力的人是谁,只要手中有权,能伏首称臣。
如果公主一直不让大王出来,那莲花台不出三年会变得乌烟瘴气,沦为小人巢**——如果公主如此短视,那才是龚家崛起的机会。
但公主却能屏除私心,看穿她与大王实际上唇齿相依,互为一体。
她敢让大王站出来聚拢人气势力,这份气魄不是一般人有的,远的不说,近的,凤凰台上所出的皇令,三成为梁帝,七成为朝阳公主。
……说不定梁帝连那三成都没有。
朝阳如此荒唐,众人才会藐视梁帝。
龚獠将仰慕大王之人挑了几个,带到了莲花台。
第一次,他只求稳妥,带来的都是笨蛋面瓜。他们的家族都是一根筋,拿忠于姜氏,忠于鲁国当家训的那种。
他觉得这些人比较安全。
他让这些人当姜旦的伴读。
而第一次见面很成功,这些人想像中的姜旦要更不堪一点,乍然发现大王其实没那么不可救药,心中都很惊喜。
因为笨,跟姜旦的程度差不多,属于脑筋不开窍的,相比之下姜旦还有点小机灵用来偷懒耍滑,在他们之中已经算是聪明人了!
姜扬更让人惊喜了!他明显学得比姜旦快,却时刻注意着姜旦的程度,发现姜旦不会时,他也装不会。
而姜旦与姜扬之间的“兄弟之情”也让人感动落泪。两兄弟互敬互让,从不争抢,哪怕是一块糕、一杯蜜水,两人都要分着享用。
哪里还有如此相亲相的兄弟?哪里还有如此和睦的兄弟?
老天终于开眼了!
这些人因为禀性忠直,从没长说谎的那根筋,也从来不会说漂亮话,这是父母长辈亲友们都认证过的。等这些人回家一学,自然十分鼓舞人心。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又在龚獠的引导下见到了姜姬,突然觉得……其实公主也不是像传言中的那么过分啊……
龚獠带这些人“撞”上了姜姬“调戏”白清园。
本该令人发指的一幕在姜姬和白清园相隔数丈的情况下,反倒显得天真有趣得多。
白清园在弹琴,背对姜姬。
姜姬在拿荷花花苞砸他。
白清园周围一地清香,粉色花苞散落在玉色的地板上。
少年背脊僵硬,可以看到身后燃烧的雄雄怒火。
公主纵使带着一些恶意,可她再怎么使招,前面的少年是不肯回身,倒显得她可怜。
然后,姜姬从善如流的发现了旁边有人围观,她气呼呼的起身,气冲冲的进去了,在楼梯上砰砰砰一路跑上去。
龚獠带着一丝尴尬和无奈对那些少年解释:“公主有些顽皮……”
少年们都一脸淡然,实在是这跟传说中醉生梦死,走到哪里都要美男环绕的公主差距太大了。
这是他们家中的姐妹嘛——脾气不好的那个。
至于白清园,如果公主找一个宠奴玩那还不如让她找世家子,前者根本不配,后者倒还能成一段佳话。
龚獠笑一笑,招手唤来白清园。白清园终于见到了外人,也很高兴。
一群人在水道边席地而坐,畅谈诗歌。
白清园容貌不俗,也下功夫读过书,很容易让这些少年喜欢上他了。
于是,一个少年说了肺腑之言:“白兄,余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起身郑重下拜。
白清园立刻上前扶起他,也郑重道:“请兄长直言!只要我能做到,必不推辞!”
少年说了:“请白兄追求公主!令公主钟情于你!让公主不要再追花逐色,令我鲁国蒙羞!”白清园:“……”
底下一片赞扬之声。
“这件事,非白兄莫属!”
“正是如此!”
“白兄可救鲁国于水火!”
“啊呀,现在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我国,我都不敢去想!”
这些少年是很有想法的。
而他们的家族,也确实是最支持姜氏的。
他们从一开始没想过要杀姜幽,他们认为任何想要除掉姜幽的人,都是存心不良!意图害姜氏,害大王!
首先,姜幽是姜氏公主,臣子如果想杀她,那是不臣之举!这种事不要说做,想都不能想!
其次,大王年幼,还需要公主的扶持。
第三,公主是有功劳的人,她曾经庇护太子多年,只看这个,一点品性上的小节不能跟她计较太多。
但是,公主这样下去也不行。算远嫁,又怎么能保证她嫁出去后……不继续胡来?
于是,他们都认为给公主一个绝色之人,栓住她是最好的办法了!
舍白清园其谁?
若白清园肯以身饲虎,他们也会报答白清园的!绝不会让他白干!
他们许诺,只要白清园能管得住公主,让公主嫁给他!
白清园又不吃饭了。
姜姬:“……又怎么了?”
姜义摇头:“蒋胜说他什么也不说,躺在床上。”
“看起来像是受刺激了。”她猜测一番,“上回龚大夫来,带了一些人,他们还在一起喝了一场酒,席间有人说话不顺耳了?”
很有可能。那是自尊受伤。
“交给蒋胜吧,他会安慰他的。”不是生病行。
她还有别的事要操心。
在涟水设卡,这个还是要靠姜武,因为此地需要驻军,严查过往船只。
龚香问:“要收税吗?”
“不收。”她摇头,“不能收税,但有问题的船只不许通过。”同时为了避免堵塞河道,不许通过的船只必须地卸货。
“不让他们往上运到樊城,只能往下运,离开涟水。”她道。
龚香问:“什么样的货物要拦下来?”
“粮、盐、油。”她道,“贵重之物比如布料、金银等不拦。”
这三种可以轮着来,这两个月严查粮食,下个月查盐,再下个月查油,下下个月再重新查粮。
“理由是……怀疑有人借运粮之机,替他国传递消息,为间人。”她道。
郑燕之间送粮一直借道鲁国,有这个理由发难,再好不过。
“只拦,不收……”龚香的眼睛渐渐发亮了,“妙哉!”
公主说要饿死樊城,原来真是这个意思!
公主只是阻拦这些东西进入樊城,不占,不收,只是拖延它们进入樊城的时间!
看似不起眼,但这三样却是一日都不可少之物!
一年……两年……三年……
“不出三年,樊城必归公主。”龚香拱手道,“余先贺公主得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