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没有回来, 再看见夕照峰上阔别已久的一草一木,倒是亲切的很。
师尊的意思是让他们多休整两天再下山, 正好趁这两天闭个小关, 将这阵子所得积累沉淀一番。
景黎盘膝坐在石床之上,闭目内视。
经历过连番的打斗,他的身体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一些沉珂暗伤的小问题在所难免,这会将体内的不足之处一一检查过, 再逐一修复,这之后, 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 便觉一身轻松。
解决了这一点小问题后,景黎便静下心来感悟近来所得。
修行之路,不单只修身一种, 修心也同样重要,所幸景黎原也不是那种左性的人,不似其他人性格冲动之人容易犯左, 一不小心滋生心魔,故而在这一点上, 却是比旁人,更稳妥些。
且景黎虽然一直走霉运,脸黑到底,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好比当初在噩梦林上第一次因杀人而埋下的不安的种子, 虽然因此在传承之地的幻境中被引发,九死一生,凶险非常;但正所谓不破不立,正是因为那一次的经历,才让景黎及时的注意到了自己内心隐藏的心魔,顺势将其摒除,若非有这一遭,他日在突破筑基,晋级金丹的雷劫时有心魔作祟,才是真的糟糕。
另一次情绪不稳,差点钻了牛角尖滋生心魔,却与苍麒有关,想着师兄本已半步元婴,却因为自己硬抗雷劫之故,才会修为跌落,金丹碎裂,一度产生自我厌弃情绪,却又被师尊明玄及时发觉,在一旁加以开导;再这之后,中途也发生诸多事故,但他又与苍麒两情相悦,都会彼此坦诚相对,苍麒知他甚深,每觉他情绪波动之时,都能准确的寻到根源,加以解决。
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彼此之间已无秘密,自然也不会有那等误会之事,反而有什么问题,都是两人互相商讨,一起解决,如此这般,景黎的心态自是平和的不得了,更无心魔滋生。
也正因为如此,景黎修炼起来,也比旁人更顺畅一些。
去除了沉珂,稳固了心魂,景黎便想着梳理一下在菩提古树结界内所习得的几种妙法,还没来得及动作,忽觉丹田内有一丝异动。
神识下沉,扫过丹田。
金红色的漩涡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金色灵芒高速旋转着,湛蓝色的灵力被牵引着源源不断的涌入其中。
而随着灵力的大量涌入,那金红双色的漩涡之内,又隐隐有一丝戾气浮现,不多时,那一丝戾气渐渐幻化成一只凤凰雏形,若有似无的轮廓,在灵力的支撑下,渐渐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能在自己丹田里搞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火凤不做他想。
——他们两者之间,也不知究竟谁更倒霉一些,他在天阴山脉被红莲业火折磨的九死一生,几乎赔上一条命;而事后,红莲业火则被禁锢在了他的丹田内,不单失去自由之身,一身力量也几乎被毁了大半,只能蜗居于这一方天地,被迫沉睡。
虽然他不曾令其认主,但如今,他们之间的联系,远比自己一开始所想的要牵扯的更多。
陡然暴动的灵力,还有剧烈的疼痛感瞬时拉回景黎的思绪,凝神再看,那双色漩涡的情况却很有些不妙,尽管湛蓝色的灵力仍旧被牵引着进入漩涡中间的黑洞,但随着那漩涡越来越快的运转,漩涡中间的那个黑洞也是变得越发的大。
即使被吸入的灵力很是壮观,但与那黑洞相比,却仍是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景黎只觉得全身的灵力都不受控制的被迫抽离,一股脑的向着丹田的方向涌去,而身处丹田深处的双色漩涡,就好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源源不断的吸取着自己体内的灵力,如此大肆而蛮横的掠夺,自然会引起景黎的反噬。
【帮我……快帮帮我……】
虚弱的声音没有往日的跋扈,尤显无力。
景黎气的眼角只跳,现在倒是知道来求救了,早干什么去了,再玩一点,他们两个都得玩完——一个灵力枯竭,一个补给中断,都没好下场。
【快点……】
就像景黎清楚他与异火之间的关联不会被斩断一样,火凤也同样知道,他们现在姑且也算是半个合体,自己若是有事,前者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一样,虽然还是讨厌人类,但对于向景黎寻求帮助,火凤表示毫无压力——不帮它,景黎也得倒霉;当然,如果景黎倒霉了,它也得倒霉……
“就不会提前吱一声么……”
突然来这么一出,毫无征兆的,简直就是坑爹,幸亏现在是在自己洞府里,如果这会正与人交手,才真是一个大写的悲剧。
景黎磨着牙,强忍着灵力被抽离的刺痛与痉挛,布置出聚灵阵,又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数块极品灵石,拼命吸收灵力,而才入体的灵力,还不曾好好炼化,就被火凤囫囵的扒拉进了自己的地盘……
……
真是幸亏夕照峰上好几条灵脉,自己身上的极品灵石也有一些存活,不然真是要被火凤给坑死。
当了足足六个时辰的灵力中转站,早已眼前发黑,全靠死撑的景黎觉得,等这事完了,必须给火凤上上规矩了,简直坑爹!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这股寒意,丹田里转的太快,连残影都有了残影的双色漩涡的速度,终于开始慢了下来。
虽然还是不曾停下,但和刚才相比,声势却着实小了下去。
又过了三个时辰。
丹田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那好不容易才慢下来的漩涡,却陡然加快了速度,甚至比最初时更甚。
随即,一声细微的破裂之声传来,那色彩绚丽的双色漩涡宛如一个破了壳的鸡蛋,开始碎裂。
一只火红色的凤凰虚影托着彷若火海的长尾,振翅飞出。
清亮一声凤鸣。
虚影甫一出景黎体内,就如同烟雾散开,却有一点明艳的火线一路点燃至半空。
景黎定了定神,抬起眼来,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空气中勐然掀起阵阵火浪,火焰升腾,火星飞射间,一只展开双翅足有十数丈长的绚丽火凤腾空而起。
浑身萦绕着妖冶红色火焰的火凤,盘旋于天地之间,俯视着下方的人类。
振翅间,所带起的磅礴能量,足以让这片空间,都产生颤栗。
两者对视半晌,最后,还是景黎先有了动作。
视线从嚣张的火凤身上移开,落在了洞顶的那个大洞上。
原本完好的洞府,因为火凤刚才的举动,而在顶部破了个大洞,碎石与粉尘在照射进来的眼光下四散着起舞。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火凤扬了扬凤首,张扬依旧。
景黎微微一笑,“翅膀硬了啊。”
火凤满不在乎的一振双翅,更多的碎石粉尘落下,显然对于洞府里的人的灰头土脸喜闻乐见。
只可惜高兴的太早,还没瞧见里面的人类究竟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就觉脖间一紧,尤未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就勐然下沉,直接重重的砸落进了它亲手制造出的那一堆残骸之中。
即使并没有真正的实体,但对于早已开通灵智的火凤来说,这无疑是耻辱,当即愤愤而起,准备冲过去给对方那么一下。
景黎动了动手指,右手食指上所缠绕的那条扎眼的艳红色火线,自然引起了火凤的注意。
由两团火焰构成的凤眼循着火线追踪,很是轻易的在自己脖间到了终点。
……虽然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在冲出景黎丹田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期盼的火凤,这会终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了,噩梦成真。
景黎直起身来,缓步走到火凤跟前。
虽然他们之间的体型相去甚远,但这会火凤站在地上,自然不比刚才在天空中有视觉冲击力。
景黎仔细打量着火凤,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那一双同为火焰的凤眼之上。
原来,这双眼睛是深红色的,而现在,凤眼里的火焰变为了金色。
初见时,红莲业火虽已通灵智,但终究非人,知晓喜厌,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凤眼冰冷的不含一丝温度。
但现在,景黎却发现自己能很清楚的感应到对方的情绪,或者说,是火凤的情绪已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般澹漠,变得开始有生气起来。
就比如现在——
【人类,别以为凭这个就能掌握吾。】
类似的话,在当初异火与自己争夺身体的主控权的时候也曾说过,不过那时,前者的语气冰冷,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而现在,虽然还是冷冷的口气,景黎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羞恼。
与其说是变得更拟人了,倒不如说是,它开始有自己的情绪了。
红莲业火蜗居于自己丹田之内时,力量大幅度受损,不复最初,故而沉睡;而现在,它的力量不单恢复,甚至比初见时更为的强盛。
景黎摸了摸下巴,暗忖,莫非是实力增强的同时,也顺便给增加了点智商?
如同景黎能清楚的感知到火凤的情绪,火凤也同样能察觉到对方的。
虽然不甚清楚缘由,但隐隐感觉到自己被眼前人小瞧了的火凤清亮一声凤鸣,想让眼前的人类知道,就算他们之间被绑定在了一处,但也别想就此操纵自己。
只是,想法还没实现,就先引来了其他人。
夕照峰上的结界能阻拦外人的进入,却不能阻止自己人。
更何况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同处夕照峰的另外两人又如何不知。
明玄凌空立于破洞上方,望着下面的情况,捋了捋短须,笑的很是开怀,“黎儿得此助力,大善。”
苍麒瞥了眼系在火凤脖间的那一条细细的火线,道,“师弟既未曾将此火收服,不如趁此机会,顺势而为。”
火凤一听,登时警觉,虽然它现在和景黎确实已经彼此融合一部分,但这与真正认主还是有区别的,一旦认主,就彻底没机会了,顿时扑腾起来。
相比于火凤的大反应,景黎却是一愣。
如果苍麒不说,他还真把这事忘了,他当初存有心结,觉得因自己之故,连累苍麒至此,即使彼时异火已沉睡于自己丹田,却无法坦然将其收服,因为心中有愧,更带着一分自我厌弃。
后来,这心结虽解,但认主这事,却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这会听见苍麒提起,接触到师尊与师兄的目光,倒也没再扭捏,果然应他家师兄之言,顺势而为了。
纵火凤有心反抗,但它又做不出伤害景黎之事,更有两尊大神在一旁虎视眈眈,最后还是极度憋屈的认了主。
在明玄欣慰的笑声里,蔫了的火凤实在不想瞧着这些人类,化作一条火线,重新回到了景黎的丹田之中……
……
轻松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景黎和苍麒在夕照峰待了两天,便再次与明玄告别,下了山,准备去找慕容翩跹。
灵舟上,景黎一边在地图上寻找着那时慕容翩跹口中吐露出的那两个地名,一边想着,就上次见面时那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情况,估计慕容翩跹不怎么乐意见到他们就是了。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纸质地图上画着圈,找了大半张地图后,终于发现了目标的位置,这两个地方相隔的太挺远。
原水庄、阴唐洞。
这两地方他听都没听说过,就连他家师兄也是看了东陵州地志,才找到原水庄下落的,由此可见,这两地方是有多偏。
他们这次先去原水庄,再去阴唐洞,除了先找到原水庄下落之外,还有一个决定性因素——从地图上看,阴唐洞是在另一头,即是说,那地方,现在已落入魔族掌控之内了。
也不知道如今的另一半大陆上,是何等的光景。
景黎托着下巴,有些出神。
独特的果木清香,成功的拉回了景黎的注意力,景黎吸了吸鼻子,循着果子的清香向左侧扭头,然后毫不含煳的张嘴咬了一大口,边嚼边瞧不他不知何时过来的师兄。
苍麒在景黎身侧坐下,一边拿起放在桌面上景黎刚在看的地图,一边在景黎刚咬过的位置边上咬了下去。
那灵果并不很大,两个人一起,很快就消灭干净。
景黎往左边挪了挪,双手趴在桌上,就着苍麒的手一起看地图。
因为对原水庄这个地名陌生,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从地图上看过去,却能发现一点其他的东西。
景黎眯着眼睛盯着地图上距离原水庄约莫三四寸的位置,“当时竟没注意,原来这俩地方还挺近。”
原水庄东南偏南,正是东奉城。
珍宝阁素来消息灵通,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而且,那里从来不缺好东西,反正也是顺路,倒不如一起过去瞧瞧,这么一想,景黎便有些坐不住了,用脑袋蹭了蹭自家师兄的小臂,“师兄,在去原水庄之前,不若我们先去个别的地方?”
苍麒微微低着头,嘴角边带着澹澹的笑意,准确的猜出了景黎心中所想。“东奉城。”
修真界从来都是以拳头说话,你是第一个发现了宝贝的,并不代表这宝贝就是你的了。
这一点,人人都清楚,但等事情真轮到自己头上,尤其自己还只是那个没福享受,只能为别人做嫁衣裳的那个时,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了。
逍遥一窟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已有断决。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怎么说,他们也有六个人,对面只有一个人,说不得,这事便成了呢!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兄弟六个真的实力不济,众不敌寡,这地方又是瘴气又是密林的,想要跑路,却也有利的很。
这么两厢一比较,不拼一把,简直对不起今日的天时地利啊!
脑子转的贼快的逍遥一窟鬼却没有意识到,还没开始,就已经为自己开始打算退路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赢家的。
逍遥一窟鬼中的老大冲着两侧使了个眼色,身边同伴会意,配合默契的同时行动,立即分开开来,从各个不同方向将来人团团包围。
老二与老五取出捆仙绳,甩向来人;老三和老四一个从上,一个从下,用各自法器将来人包了个囫囵;最小的老六挥动手中长幡,将所有对方可能逃跑的出路悉数封死。
这许多行动看起来复杂麻烦,但其实从逍遥一窟鬼的老大示意,到一行人作战成功,也不过才两息时间,端的是一个电光火石,不给来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逍遥一窟鬼老大见兄弟们如此给力,心中自是得意,只要他们兄弟齐心,就算比他们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也得束手就擒。
“哼。”老大轻哼一声,老练如他,自然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当即便毫不犹豫的命令所有人一起动手。
六道灵光同时从各个方向袭向被困之人,随即,轰然一声巨响。
大甚的金光几乎将整个天空染成同色。
明堂在空中,如履平地,走向逍遥一窟鬼的老大,那些捆仙绳与法宝,没能碰到他,就尽数化成了飞灰。
逍遥一窟鬼目瞪口呆,直觉背嵴发凉,胸腔里的心脏开始狂跳。
那老大自然知晓不妙,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想要及时跑路,但被那股绝对强势,让人生不出一点反抗之心的威压笼罩,竟是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澹澹的话语消逝在风中,带给人绝望之感——
“玩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