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听着好似有人在骂本王?”满脸胡子拉碴面容疲惫的男人摸着下巴, 像是被自己那乱渣渣的胡渣给刺激了, 脸上露出不能忍受的表情, 嫌弃得要死,“快快快, 待本王回了王府, 香汤美婢伺候!”
秦王谢诚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 有些绝望,他觉得自己快馊了。
他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伐, 真恨不得现在就亮出身份,好叫府上派人来接自己回去,但气人的是,他是扔下了西北那摊烂糟事, 实在受不了偷着回京的。
这事儿不仅西北那边瞒着, 就连京城里都没人知道。
谢诚想的简单,左右自己现在跑了回来,饶是父皇再怎么生气,看到自己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是不可能赶自己回去的, 至于西北那边的烂摊子,不是还有好几个下派的臣子在焦头烂额嘛,那些人既然那么想将这事儿的功绩抢过去, 他也不拦着, 随他们整顿去吧。
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秦王.府的仿佛尽在眼前,谢诚眼中露出喜悦畅快的精光, 刚要上前喊人,就被身边的下属给拦住。
跟随在他身边的几个下属苦着脸,互相看一眼,犹疑道:“殿下,咱们如今这是偷着回京,走正门……使不得啊。”
谢诚脸色一黑:“难不成本王回自己家还得走后门不成?”
下属一脸难色。
最终谢诚不得不耷拉着嘴角,不情不愿地去到王府后,一个专门用来倒夜香的后门口。
狭窄的一处小门口,连盏灯笼都没得点,周遭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迷之臭烂味儿。
谢诚武艺不精,晚上那点儿视线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偏他不愿示弱,非要走在一众下属的最前头,结果一着不慎,脚下便突然踩上一滩软乎乎黏腻腻的东西。
几个会武的下属见状,面色变了又变,却到底没人吱声。
“开门,开门。”谢诚没留意脚下那点儿怪异,临到门前示意下属上去叫门。
下属遵命上前,但与规矩里应有门童在后门守着,却是没有。
众人对视一眼觉得奇怪,下属便道:“许是门童贪懒睡了过去,属下这边入门一探究竟。”
谢诚等得不耐烦:“快去,找着那偷懒的不必多话,直接将他扔出府外伺候。”
下属抱拳,一个飞身跳上王府围墙,又虎扑纵跃而下。
原想着进到秦王.府里,便该能看到守夜的门童,却不想整个秦王.府内也是一片漆黑,四周该点起的灯笼全都暗着,而轮值的侍卫们也不见踪影,偌大的一个王府上下,竟仿佛空置荒凉了一般!
“这……”下属一时慌了神,忙将后门的门闸落下来,请了秦王进来,眉心深皱道,“王爷,这府中着实有些不对劲……”
谢诚也察觉出来:“府中的人呢?”
“属下不知。”
谢诚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沉重:“快随本王去主院看看!”
他不过是去了西北几个月,怎么一回家人都没了?王府内难不成出了什么事?王妃呢,王妃她人呢?
心下升起焦躁与急切,谢诚掀起外袍在府内快步跑了起来。他原以为府上出事,应是没有人在了,却在快速前往主院的路前头,碰见一个神色鬼祟,急急匆匆的人影。
“大胆,是谁在那里!”秦王大喝一声,立即将对方镇住当场。
对方仿佛是被吓到,浑身颤抖了一下,却转而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十几道身影,道:“你们,你们是谁?夜闯秦王.府所为何、何事?”
谢诚听着这声音耳熟,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竟是府上的一个管事。
他越发觉得事情奇怪,走近叫出对方的名字,刚想问问这府上发生了什么事,便见那管事双股颤颤,大喊一声:“来人啊,有贼人夜闯王府,快来抓刺客!抓刺客!”
喊完,管事就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钻。
谢诚来不及亮出身份,四周便有许多王府下人打着火折子往这边跑,包括王府巡逻队也姗姗来迟,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夜闯秦王.府有何目的?!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谢诚:“……”
艹。
他往前大踏一步,气势十足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们竟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对面拔剑而立的王府下仆跟巡逻队面面相觑,那先前钻进林子里的管事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许是有了巡逻队撑腰,管事掐着腰,方才的害怕早就褪去,面容十分不屑道:“我家王爷乃玉树临风之姿,又岂是你这个容貌丑陋的贼子能替的?贼人,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快快说出你夜闯王府的目的!”
谢诚慢慢眯起眼:“……蒋钦你胆子很大啊。”
那管事见自己被喊出名字,懵了一下,心中突然升起点不可思议的震惊来,他瞪大眼睛,仔细回想着来人的声线,陡然一个哆嗦。
谢诚又往前一步,说:“来,本王走近点,你再看看?”
火折子照亮了四周一片,管事不敢置信地往谢诚脸上看,直到他透过那堆胡子拉碴,认出自家王爷的脸来。
“殿、殿下!!!”管事一激动,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而他身后,那些也陆续看清了谢诚容貌的王府下人,也纷纷露出惊慌与激动的神情,纷纷跪拜下去。
谢诚见众人好不容易认出自己的身份,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名叫蒋钦的管事扑到自己脚边,抱住自己的大腿道:“殿下,殿下快些去看看王妃罢!”
谢诚一惊,想起王府内的种种不对劲,连忙问道:“蠢奴,快些告诉本王王妃怎么了?”是拿鞭子打死了她一早就看不顺眼的名门闺秀,还是一脚踹死了隔壁那个爱打老婆的傻逼纨绔子?
脑中闪过种种可能,谢诚都想好了为自家王妃收尸了,不想管事只呜呜咽咽道:“王妃,王妃她快生了!”
仿佛有一根弦崩地一声在脑子里断开,谢诚眼中闪过一阵茫然:“……啥玩意儿?”
等谢诚从管事嘴里事情经过,他尚且还没能得到将为人父的欣慰感,就忍不住震声道:“胡闹!”
管事道:“王妃半时辰前就发动了,临盆在即,殿下快去看看吧。”
“去……”谢诚刚想挥手出发,不想被下属一个眼神示意,瞬间恢复理智,装作一声轻咳,随即道,“肯定是要去!不过本王身负重要任务,此番回京不能轻易见人……”
管事瞬间明了:“殿下,咱们王府的仆人眼下大多都伺候在王妃跟前,殿下若是想去见上王妃一面,必不会被李府上的几位大人看到。”
谢诚点点头,眼底泛起那么点儿急促:“如此甚好,那便走罢。”
三更月半。
李府上下却依旧灯火通明,一处精致风景清幽的院落中,神色焦急的李太傅与其夫人正在一起说着什么,而李府长子则是在庭院中来回走动着。
谢诚如今形象不太好,名叫蒋钦的管事将他代入院里的时候,身为秦王岳父岳母与大舅子丝毫没认出秦王本人,只以为是秦王.府上又派了一对精兵来保护生产中的秦王妃的安全。
谢诚摸着自己的脸,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不过他现在尚未到父皇面前告罪,是真不好将身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于是他只能凑到李仙儿生产的产房门口,蹲在墙角听着里头的声音。
在他的印象里,他这位王妃脾气大过天,说是烈焰美人也不为过,嬉笑怒骂皆是风情,纤瘦的身姿在脑海中遥遥挥之不去。可就在眼下,突然有人告诉他,他的王妃不仅怀孕了,更甚者已经到了临盆的月份……
谢诚想不太出李仙儿挺着个大肚子,就像是他从前见过那些因为怀孕而变得臃肿,身材走形男男女女的模样。他觉得那样子肯定是丑爆了,但是他又想到对方肚子里怀着的既然是自己的小崽子,便又觉得就算王妃变丑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能生个嫡子,那肯定是最好的,这样就不愁给父皇交差了。不过要是女儿也不差,最好容貌像她娘,至于性子嘛,那肯定是不能教导地跟她娘一样,最好长成个乖巧可爱的小宝贝……
至于双儿,谢诚皱皱眉,但一会儿又松开。
算了算了,万一是个双儿,那也是他秦王.府的嫡长子,他好好养着,还能被别人欺负看低了去?
心思神游天际半晌,产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女子尖锐的叫喊声。
谢诚听出那声音是他媳妇儿的,双手打了个颤,拍着屁股忙从墙角站起来,甚至想透过窗户纸看进屋内,只一眼,就是想看看对方还好不好。
“谢诚你这个挨千刀的王八瘪犊子蛋!”李仙儿带着痛苦与难以忍受的痛喊声从屋里传出来,“不生了,我再也不要生了,好痛……”
在外面旁听的谢诚:“……”
“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给你这个混蛋生孩子。”李仙儿嘴里似乎咬上了东西,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继续讨骂某人的热情,“蠢蛋,混蛋,坏蛋!”
谢诚听着李仙儿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原先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感突然退了下去,他动了动腿,特别想进去告诉李仙儿,叫她别骂了,省点力气。
都说生孩子是走鬼门关,谢诚从小生在皇城见多了因难产一尸两命的后宫嫔妃,或是自己命不好,又或是被人用手段陷害。他很想叫李仙儿赶紧集中精神,把他儿子生下来再骂也不迟。
左右……左右自己现在该是在西北。
他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这么自我催眠着,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谢诚觉得自己腿都站麻了,而产房里的李仙儿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许是有一堵墙隔着,偶尔谢诚还能听到里面女人用喊哑了的嗓子发出一两声难捱的闷哼。
“怎么还没结束?”谢诚没想过女人生孩子竟然会这么漫长,他揪住路过的婢女,压低声音道,“王妃都叫的没力气了,那孩子还没出来?”
那婢女不认识谢诚,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左右看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侍卫小哥,你怕不是还没成家室吧?女人生孩子么,哪个不是要折腾大半天的,咱们王妃这胎还算顺畅,听说孩子快露头了……”
说完,那婢女看着谢诚满脸胡子拉碴的脸,似是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扭头就走了。
谢诚:“……”他真那么丑了?!
区区一个小婢女,竟敢鄙视他风流倜傥的英俊容颜?!
不过谢诚还没生完那婢女的气,产房里李仙儿的声音陡然拔尖一声,紧接着产房内便混乱了起来。他看着产房内一盆一盆鲜红的血水被端出来,听着产婆在屋内催促着李仙儿吸气,用力,手也忍不住紧紧攥起来,有些心惊胆战。
“谢诚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我要杀了你!”
伴随着李仙儿用尽力气的一声痛叫,屋内产婆露出欣喜的笑容:“生了,生了!”
婴儿响亮的啼哭在屋内响起,天际露出一丝熹微的光。
谢诚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脸上陡然升起一个傻子似的大笑来。
——他谢诚,今天也是当爹的人了!
而傻笑的不止他一人,就在另一侧,等了整宿的李太傅终于也露出笑容来,李氏与长子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之后众人开始担心的,则是婴儿的性别了。
产婆特别上道,先是跟李仙儿贺喜一声:“恭喜王妃喜得小世子!”
李仙儿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些笑,继而又是一阵嫌弃,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真是便宜了那个挨千刀的……”
谢诚蹲在墙角偷偷听着,笑的更傻气了些。
他到底是不方便露面,只能可怜巴巴看着岳父岳母跟大舅子去了内间看他亲儿子。
“王妃睡着了,小心些别闹出声音。”产房内,有奴婢低声说着,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内。
生了孩子的女人不能见风见亮,所有即便屋内仍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众人也没有打扰李仙儿沉沉的昏睡。
谢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李仙儿安然无恙的消息,心中吊着的那股气终于沉了下去。
名叫蒋钦的管事这时来到他身边,询问道:“殿下,您看如今……可是要将王妃与小主子接回王府?”
谢诚疲惫地揉揉眼,他自西北偷偷赶回京城,一路本就没有多合眼,而如今又是守了一夜,此时精神已然有些不济。
摆摆手,谢诚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屋内,偏开头说:“不必,王妃眼下不宜见风,便现在李府养着也是无妨,至于本王的长子,还是呆在王妃身边好些。”
管事得了吩咐,点头称是。
谢临又在王府下人的掩饰下回到秦王.府。
他得偿所愿的洗了个香汤澡,又在美婢的伺候家将有碍瞻观的胡渣给刮了个一干二净。再换上新衣,整个人又是京城里头最玉树临风的秦王殿下。
不过许是已为人父,谢诚觉得自己的威严该是更上了一层楼。待他找来王府下人,问清楚了自己走后这几月的事情,脸色不免变了又变——
他媳妇儿怀了孕,不仅瞒着他这个当爹的,甚至还把他打发的远远地,连孩子生下来都不打算告诉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太气人了,他必须要重复三遍才能抒发内心的怒火!
但怒火过后,谢诚不免又颓丧地坐回到原地。
眼下他身份不能暴露,便是想训妻也没得训……所以,他还是得先偷偷进宫找父皇告罪才行。
可再一想道,父皇见自己偷着回来,那必然会震怒的模样,谢临便又退缩了一头。
……不,不然,他还是先去李府瞧瞧自己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