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子弟的车架为彰显世家仪容,男子轿帘多是绣有四君子,佩以宝剑短刃,是为文武兼备之意,至于女子与双儿的香轿则是复杂些,多是红顶彩缎,绣有牡丹、芍药,海棠花,再缀上些珍珠宝石的串帘,精致而娇贵。
而皇室车架的规制跟普通世家子弟的香车不一样,只拿亲王规制来说,其车架皆由紫金色的尊贵绸缎披就,并绣有繁复精致的五爪蛟龙,其外观上几乎不需有珠宝镶嵌,京中百姓只要一眼望去,便能知晓轿中主人权势滔天,随意招惹不得。
所以,皇室车架所过之处,百姓莫不回避让路。
白果自从被谢临带上马车,就一直挺直着脊背,拘谨不安地坐在软塌上,动也不敢动了。
他本就没有出过几回门,连坐轿子都只觉得新鲜,可换成是静王殿下的马车,眼下又与静王四目相对,那点新鲜感就更多成了局促与惶恐。
“你……”谢临倚在软塌上,想让白果放松些,但想到少年现下仿若惊兔的性子,他话没出口就先自己摇了头,只从旁侧暗屉里拿出碟精致的桃酥点心推到白果面前,“本王晓得喜宴上的饭菜总是叫人吃得不安稳,你若是饿了就先吃这个填填肚子,看如今的时辰,等你回了侯府,恐怕也早错过晚膳。”
白果先前在顾府就吃得不多,桃酥一端上来,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下。
谢临笑了笑:“不需拘礼,吃吧。”
白果这才红着脸捻起一块桃酥小咬一口,可酥脆香甜的小桃酥入口即化,他愣了愣,抬眸又见静王殿下不知从哪里拿了本书倚在软塌上看,于是便松下口气,稍微大了胆子,再捏悄悄起一块小桃酥,小心又认真地安静吃起来。
车架缓慢地前行,谢临手里拿着书,但却一页都没翻下去。
他只用余光沉静地看着白果,眼中闪过点点温柔的笑意。等白果吃的差不多了,他又从那百宝箱似的暗屉里拿出一壶尚且温着的清淡花茶,给白果倒上一杯解腻。
“……甜的。”白果受宠若惊地喝下静王殿下亲自斟来的茶,没成想茶水入口竟然清甜无比。
“好喝吗?”谢临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浅饮了一口,“这是今年江南上供来的花茶,味甘涩淡,冲泡之后的味道倒是与平常茶水有些区别,也算别有风味。”
白果抿抿唇上甘甜的味道,小声说:“很好喝。”
“若是喜欢,我明日便差人给你送去些,这花茶性温,多喝对身体也好。”谢临笑着点头,又问,“点心喜欢吃么?”
白果脸红:“……也,喜欢的。”
“那就一起。”谢临合上手中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唇边是闲散的笑,“左右静王府跟昌平侯府骑马不过也就盏茶的时辰,让下人送些东西总是方便的。”
白果见谢临说的认真,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终于憋不住,呐呐开口:“静、静王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当初,选秀之时,明明……”明明家世比他高,性情比他开朗大方,仪容才能比自己优秀的世家小姐公子有那么多,怎么静王殿下偏偏就选了自己?
说是当今圣上赐婚,可白果表面不说,心里却看得明白,当今说要将自己赐婚给静王时,分明是在与静王殿下闹他们父子间的脾气。
可静王殿下还是答应了。
这便让白果很不解,同时也在惶惑不安着……静王是不是只是因为迫于圣威才应下的这场婚事?
白果的一番问话让谢临愣了愣,他望向白果如今比记忆里更羞涩稚嫩的容颜,与之眉眼深处的不安与疑惑,闭了闭眼,顷过身子认真而温柔地伸手揉了揉白果的发顶,轻声道,“莫要妄自菲薄,你比他们都要好,选你,是我喜欢你啊,没有别的原因。”
白果听到“喜欢”二字,眼睛不由睁大,却被谢临笑着用手虚虚捂住:“眼睛睁那么大,不会累吗?”
许是谢临话里的调侃意味太浓,白果红了脸,胆子稍大一点就要去抓那只虚放在自己眼皮上的手。
谢临只任他抓住,笑着说:“你抓了本王的手,是要对本王负责的。”
白果心跳快了一些,想要迅速松手,谢临的另一只手却又将他的手背盖住了。
“不许耍赖。”谢临轻笑。
明明……静王殿下才是在耍赖啊,白果心想着,心跳地更快了。
谢临看他仿佛是害了羞,到底没忍住又松手揉了揉少年发热的耳垂。
“讨厌吗?”谢临低声问他。
白果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冒烟了,晕头转向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不、不讨厌的。”
谢临轻笑一声,见白果脸蛋红的都快滴出血了,正要出声轻哄一二,外头贴身太监许小眼却小心掀起车帘的一小角,低声道:“殿下,昌平侯府就在前头了。”
谢临应了一声,略有遗憾地收回逗弄着白果小巧耳垂的手,复又同白果失笑道:“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便到了。”
“马儿……跑的很快的。”白果眨了眨眼,没了谢临又是摸头又是揉耳朵的动作,他呼吸终于顺畅了些,唇边抿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谢临只望着他笑,语气似有无奈:“只是太快了也不好。”
白果颤抖着眼睫,红着脸只当没听见静王殿下话中的深意。
车架停在昌平侯府门前,有小太监上前去叫门,车里白果起身,正要下车,却被谢临又拉了一把。
“静、静王殿下?”白果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只是忘了同你说件事。”谢临掀开车帘,看着昌平侯与何氏匆匆迎出来的身影,转头看向白果,笑道,“镇北军统领卫西洲在边关打了胜仗,不日便要班师回朝。”
白果茫然……这,大将军打仗同他有什么关系?
“卫西洲是……”谢临捏捏白果细瘦的手腕,又看少年疑惑的表情,想到上辈子的那些阴差阳错,他稍叹口气,余光打量到走近至车架前的昌平侯与何氏,又松开白果,轻声说,“罢了,你先去,我改日再同你说。”
白果迷糊糊地下了马车,心里默念着“卫西洲”三个字,心底隐隐泛起些陌生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
一边,昌平侯正带着何氏凑到马车前,欲向谢临行礼。
谢临撩起车帘,受了两人一礼,神色淡淡道:“今日天色不早,本王不便叨扰,这便先回府上,只等改日有空再与侯爷相叙一二。”
“这是自然,臣随时恭候静王殿下大驾。”昌平侯不敢拦他,退后一步,十分恭敬道,“静王殿下还请慢走。”
“侯爷不必送了。”
满身贵气的车架缓缓从昌平侯府门前离开,直到静王一脉的身影皆看不见了,昌平侯这才转过身,同站在不远处的白果沉下脸道:“方才你下车时候,静王跟你说了什么?”他好似依稀听见镇北军什么的,可是镇北军……不是早在几年前就听说被蛮人打散了,静王又提起这个做什么?
昌平侯问的急切,白果愣了愣,便慢声同他说:“静王殿下好像是说……镇、镇北军统领卫西洲在边关打了胜仗,不日便要班师回朝……这、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吗?”
“镇北军……卫西洲……竟然打胜了?”昌平侯神色恍惚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一片。
何氏也跟过来,乍一听到昌平侯嘴里喃喃的话,被吓得倒退一步,惊声尖斥:“不,这不可能!那卫西洲不是早几年前就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