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王链押着宁王朱宸濠、宜春郡王朱宸浍与瑞昌郡王朱拱栟回到京城。虽然他们都是宗室, 按理应该关押在宗人府里, 但因为所犯的是谋逆大罪,仍是被送进了诏狱。三府的亲眷也都哭哭啼啼地暂时被关进了一座三路的宅邸,等到审讯结束之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处。
这时候, 宣府大捷、隆庆州大捷以及大同大捷都已经核算完了军功,各种积压的朝廷事务也陆续处置完毕。朱祐樘专门抽出空来, 亲自过问宁王叛乱一事。王链已经上了一封折子, 将宁王之乱始末都叙述得极为清楚明白, 相关人员的罪行、过失以及军功也列在其中。
“真可惜。”朱厚照皱了皱鼻子, 抱怨道, “朱宸濠也就算了,朱宸浍和朱拱栟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啊。我还想着,这回先把朱宸濠逮住, 将另外两人再留几年呢。等到弟弟研制出了燧发枪,到时候我亲自带着人去练练手。”
“你想得倒是长远,连练手的对象都提前预定了。”张清皎似笑非笑道,瞥瞥旁边的朱厚炜,“二哥儿还不知甚么时候能研制出燧发枪呢,你就天天都念叨着, 对他这么有信心?”
“当然!”朱厚照用力地拍了拍弟弟的肩,“他可是我弟弟啊!”
正在专心画燧发枪图纸的朱厚炜被他拍得笔迹一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朱厚照讪讪地收回手, 清咳了几声:“再说了,这燧石咱们都用了多少年了,将它化用在火铳里也不是甚么太难的事。弟弟这么聪明,顶多一两年就能弄明白其中缘故。再有精通制造的工匠,多做几回还愁做不出来么?”
朱秀荣抿着唇笑了:“哥哥,这回没了练手的,你有甚么新打算?”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斜了自家爹娘一眼:“宗室都被爹收服了,就算还有存着不满的,有朱宸濠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也不敢生出甚么歪心思来。我还能怎么办呢?爹娘肯定不会让我直接去草原,只能先从剿匪开始啦。爹啊,江西境内的山匪能给我留些么?”
朱祐樘摇摇首,不紧不慢地道:“大哥儿,你的想法不对。”
“是啊。”张清皎也严肃起来,“匪徒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若不早些将他们清除,还不知有多少无辜人会被他们所害。你明明知道就连你四叔都险些遭了罪,怎么还能因为一己私欲,希望那些匪徒能留下来?他们多活一日,对百姓而言便是巨大的威胁,必须尽快铲除才好。”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失言,赶紧补充道:“爹娘放心,我方才只是顽笑之言,没有真当剿匪之事是儿戏。如果江西的官员能早日将匪徒清除,当然是件大好事。国朝境内都没有我练手的机会才好呢,我可以跟在小王先生身边,去西北试试身手。那里不属鞑靼管制,吐鲁番一直都野心勃勃,正好可以找机会揍他们一顿,让他们定定心。”
“教训吐鲁番的法子多得是,无须用将士的性命去填。”朱祐樘道,“你忘了吐鲁番当初私占哈密,后来是如何服软的么?如今他们对咱们的依赖只会比当初更甚,再等些年,说不得就能不战即溃。”
朱厚照也想起了当年的“经济制裁”,颇有些苦恼:“难不成,除了鞑靼之外,就没有我能够练手的对象了?我都已经打算给自己准备新身份了——从将军府出来的小将军朱寿甚么的。朱寿可不能只是个名字而已,我还打算用这个身份军功封侯呢!”
“……呵,你想得真多啊。”朱祐樘温和道。
“嗯,你可真会顽啊。”张清皎微笑道。
“……”出于对兄长的尊重,朱秀荣和朱厚炜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了看。朱厚照顿时有些后悔:他怎么就一时嘴快,把自己最隐秘的计划都透露出来了呢?!朱寿啊朱寿,你凭着军功封侯的壮举至少得推迟四五年才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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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三人谋逆证据确凿,按照律例判罚,都被废为庶人,赐自尽。宁国封除,宜春国与瑞昌国均国除。他们的孩子都年幼,并未参与谋逆,与内眷一并废为庶人,迁往京外高墙庄子中居住。
在朱宸濠伏诛之前,朱祐樘召见了他。
戴着镣铐身着囚衣的朱宸濠打量着金碧辉煌的乾清宫,对着端坐在御座上脸色红润的皇帝嘿然冷笑:“真可惜,这次你居然没有病死。”被押送回京城的一路上,他都在反复地思考,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一步错、步步错,便将所有的意外都归结在了朱祐樘身上。如果朱祐樘真的病死了,他的谋划就极有可能成功。只可惜,他没有病死!
朱祐樘注视着这个昂着头满脸阴郁的年轻人,淡淡地道:“你不知道,朕只是将计就计,佯装重病?”
朱宸濠顿时神色大变,咬牙切齿道:“刘文泰竟然敢骗我!!”都怪刘文泰,都是刘文泰这混账玩意儿的错!要不是他给他递了错误的消息,他怎么可能失败?!
“他没有骗你,他是真打算害我父皇。”朱厚照歪着脑袋,端详着这位被废为庶人的最后一任宁王,“只可惜,父皇和母后慧眼如炬,早就查出他与你来往密切,从来没有信任过他。而且,你想得有点太多了,父皇装病不是为了骗你,而是为了骗鞑靼人。你知道这次死了多少鞑靼人吗?差不多将近三千来人,这些人比你属下那群鸡鸣狗盗之辈可厉害多啦!”
朱宸濠脸色铁青,瞪着父子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口舌伶俐的混账小子的意思是,皇帝装病骗他只是为了利用他去蒙骗鞑靼人?他们父子俩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气得简直要青筋暴跳了!可他属下人少是事实,比不上鞑靼人也是事实,他还能如何反驳?
“朕其实有些不明白。朕年少时,与宁靖王以书画会友,不像是长辈与晚辈,更像是忘年之交。他虽醉心书画,却也在朕遇到难事时对朕颇为维护。可为何在他去世之前,你们宁藩的势力就闹出了郑旺一案?”朱祐樘道,“这应该不是他的意思罢,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病重了。”
朱宸濠嘿然笑了:“是啊,那不是祖父的意思,是我父王与叔叔们觉得不忿,私底下做的。但他们也都是为了祖父出气。你莫不是忘了,就因为祖父在庆贺你婚礼的折子里错写了‘大婚’二字,你父亲就借题发挥撤下了宁王府所有属官,将宁王府的脸面往地上踩!祖父因此病倒,父王与叔叔们不该生气么?!可没等他们报复你父亲,他就死了,父债子偿,不应该让你来受教训么?!”
“……”朱祐樘默然不语。
“原本宁王一脉也没想过要做些甚么。”朱宸濠森然道,“但你们燕王一脉步步紧逼,逼得我们不仅没了颜面,连活路都快要没了,我当然要造反!当初朱棣那老贼诓骗我高祖父跟着他起兵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好的这天下兄弟俩共享,结果他却卸了高祖父的兵权,将他一辈子困在了南昌城里!!”
“本来这天下就有一半是我们的!我拿回来又有甚么错!!我只想要江南,将江北都留给你们!随你们与鞑靼人怎么抢!!哈哈哈哈!江南!江南是我们宁王一脉的!!是我们的!是我的!!”
在疯狂的笑声中,手舞足蹈的朱宸濠被锦衣卫押了下去。听着渐远的笑声,朱厚照皱紧眉,道:“爹,您可别被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影响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年太宗做出的选择是人之常情,虽说……手段确实有些不光彩。但咱们也没有对宁王一系多苛刻啊……祖父……祖父那时候不是都病糊涂了嘛。”
朱祐樘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放心罢,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话心生动摇。太宗固然对宁献王有亏欠,但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与我们这些后辈无关。长辈的事,本该由他们自己解决。咱们能解决的,唯有眼前之事。大哥儿,你觉得,宁王叛乱对咱们而言,有甚么好处?”
“警告那些有歪心思的宗藩,让他们不敢造反。如果敢造反,宁王的下场就是他们将来的结局!另外,不愿投献王庄的几个藩王因为这件事,应该也会考虑赶紧把王庄拿出来表忠心。谁让宁王就是私留了田庄,把匪徒都养在里面呢?他们为了避免嫌疑,肯定会主动献出王庄以证清白。”朱厚照滔滔不绝地道。
“还有呢?”
“唔,树立爹的威信!让所有宗藩知道,爹是慈爱与威严并存的!”
“呵呵,这一条与上一条有甚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这一条说的是爹的光辉形象啊。对了,爹,是不是也能用这件事说服朝臣,把藩王留在封地里很危险?天高皇帝远,藩王留在封地里不但会作威作福,还会蓄养匪徒、私交大臣。不如把他们放到眼皮子底下来才更安心!”
“要是他们觉得,藩王留在京城,更容易私交大臣,勾连起来叛乱呢?”
“那就得杜绝藩王与大臣私下来往,让锦衣卫督查清楚。而且,还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藩王真和某些大臣勾连,也不可能染指兵权,更不可能掌握禁军。一旦他们有不轨之举,立即废为庶人,封国除!”
父子俩一面说着话,一面结伴离开乾清宫,回到了坤宁宫。在坤宁宫里等候着他们的,是他们最宝贵的家人:有唇角含笑的爱妻(娘亲),有乖巧可爱的女儿(妹妹),有一心钻研的儿子(弟弟)。
同一时刻,诏狱里的朱宸濠狂笑着饮下了御赐的毒酒,伏诛。朱宸浍与朱拱栟哭着喊着不肯就范,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用白绫结果了他们。早已被关押的刘文泰则被斩首,他的家人虽免于连坐,却被罚没所有家产。与此次谋逆相关的所有人,或判死刑,或判流放,或判抄家,或判丢官去职,或判服役,也都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mua,这是正文的倒数第二章
今天之内,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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