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家里有个琴房。
仿佛符合大多数豪宅的配置,得有个乐器在家里, 或摆设或陶冶性情, 总之少不了用处, 斯塔克家的琴房也摆着一台纯黑的格罗特里亚。
格罗特里亚的高音, 像精灵在水珠上轻灵一跃,而它的低音又格外有力,仿佛琴键深深一敲击,以默而不宣的力度, 击打到听众的灵魂深处, 反弹回来, 是一圈一圈扩开的水波。
这样好的钢琴, 托尼从来不碰。
格罗特里亚是玛利亚·斯塔克生前很喜欢弹的钢琴,圣诞节的夜晚,她总坐喜欢在灯下,声音轻柔地低低吟唱。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琴声也温柔,竟没有盖过她的嗓音, 现在回想, 虽然很遗憾, 但有些音调已经开始模糊了。
岁月不等人, 也不肯饶过人的记忆。
家里现在摆着的这架格罗特里亚当然不是玛利亚弹过的那一架, 是托尼买了崭新的同款,放在房间里。如同锁住了他青少年时的许多个圣诞节。
好在家里有勤快的温蒂,虽然因为别墅太大, 她时常有些忙不过来,不过也没有叫钢琴吃灰,擦拭得干干净净。
黛茜在家里散步的时候,偶然推开琴房的门,走了进去。
“这就是一个琴。”她道。
幼儿园里也有钢琴,每每上音乐课,教音乐的老师都要坐在琴凳上,闭目沉醉地流连琴键,一时不知道是在教小朋友,还是借上课的机会自己享受音乐。
她这样喜爱音乐,情绪喷发得能感染人,连带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也很喜欢,上音乐课,都乖乖地坐好,放松耳朵听琴键的声音。
音乐仿佛是压制人性野蛮的圣经——再怎么样生气,耳朵里听见一阵叮咚,脾气也要渐渐地缓下来。
黛茜爬上了琴凳。
她是见过人弹钢琴的,有样学样,在琴凳上坐得蛮好,短短的小胳膊伸出去,掀开键盘盖。
“小姐,要小心摔下来。”贾维斯道。
“我不会摔下来。”黛茜道,“你不要担心。”
她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个雪白的琴键,也不知道是什么音,轻轻按下去。
re。
黛茜一抖。
这架沉默已久的格罗特里亚唱了。
初试歌喉,音色依然轻灵美妙,敲击得团子一喜,又觉手指下又凉又滑的触感实在巧妙。
音乐是那样可贵的东西,自己唱歌还可能走调,或者声音不好听,现在用手指一碰就有了很好听的。
黛茜轻轻地把琴键又敲了三下。
rere。
小雏菊宝宝一下笑出声,眼睛弯起来。
她才刚弹,就不止会一指禅,两只小手放在琴键上,像抚摸波浪,从左滑到右——
小河叮叮咚咚地急切流淌。
从右滑到左——
逃走的河水又倒流回来。
“你在干什么?”门口有人问。
黛茜听见声音,停了小手上的动作,转头一看,正见去外头参加了宴会、穿着正装打着领结的老父亲回来,倚在门框上瞧她。
“爸爸!”团子高兴地招手,“爸爸欢迎你回家。”
“但是今天没看见有人在客厅等我。”托尼道,“怎么突然有弹琴的闲情逸致?”
他说着,单手插袋,缓缓走过来。
“我不会弹。”黛茜摇摇头,“但是这样好听。”
“唔。”托尼道。
黛茜在琴凳上扭转了身子,跳到地板,将她风光亮丽归来的爸爸瞧一瞧,做个请的动作:“爸爸弹吗?”
她的爸爸会做很多事情。
溜冰、攀岩、跳伞、开枪、修车,一双手也不知道是施了什么魔法,能完成各种各样别人不会的工作。
黛茜并没见过哪一件事情托尼不能上手,但这次恐怕要失望了。
“我不会弹钢琴。”托尼道。
他垂眸来看那黑白分明的琴键,也不伸手试一试,只保持着插袋挺立的姿势:“这架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调音,音也不准。如果你想弹,我可以叫人来调。”
“那我就听不到爸爸弹琴了。”黛茜有些遗憾。
她在钢琴边踮一踮脚,小手放在琴键按了按,高低音齐鸣,像瓢泼和淅沥的雨一块儿落了下来。
滋味真奇妙。
“你想听我弹钢琴?”托尼一挑眉,“很可惜,我不会。你奶奶才会。”
“奶奶没有教你,爸爸。”黛茜道。
“我的手更适合用来修机械。”老父亲把大手伸到女儿跟前给瞧,他又看一眼钢琴,慢慢道,“这手上不是钢琴家的茧。”
“没有关系,爸爸。”黛茜道,“如果我学会,我可以教你好吗?”
托尼不置可否。
但要学钢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就算老师自己,也学了很多很多年,才能敲击琴键像敲击空气一样流畅。
团子在幼儿园下课的时候,搬了椅子在钢琴教室,要摸一摸琴键。
谢尔顿在旁边看。
“你不知道什么键对什么音,要怎么弹?”他问。
“你可以教我吗?”黛茜问。
谢尔顿一噎。
他并不喜欢做小老师,只不过看见黛茜难得不要在外头跟米茜玩玩具,跟过来看一看。
但黛茜请求了,他也不是不愿意,走过来,也是轻轻地一指禅:“domisosi,这是音名。”
他弹的是基本音级。
黛茜看一遍就记住了,等谢尔顿弹完,她自己在琴键上跟着一指禅敲出刚才七个基本音级,一点儿错处也没。
“好了。”团子道。
“好。”谢尔顿抬起手。
本以为他要继续教些什么了不得的高级知识,谁料到他抬手只是为了把手收回去,放在背后:“接下来你自求多福吧。”
“你不要教我吗?”黛茜问。
“我又不会弹钢琴。”谢尔顿竖起一根手指,幽幽道,“你以为用一根手指弹出声音就是弹钢琴吗?”
就算有绝对音感,不会用乐器还是不会用乐器。
“你想学得像老师一样吗?”谢尔顿又问,“让斯塔克先生给你请老师。”
黛茜摇头:“不是的。我想弹一首歌。”
“什么歌?”
“什么歌都很好。”团子从琴凳滑下来,“我也想听爸爸弹,可是爸爸不会了。”
“也有他不会的事情么?”谢尔顿道。
“是的。”黛茜道,“我想爸爸是有一点想弹,可惜他不会。”
在外头跟米茜说起这件事情,米茜还说,会弹钢琴的人很浪漫。
什么是“浪漫”?
这米茜就说不清了。她总能把大人无意中提起的话记得很清楚,传播出来,不求甚解。
黛茜不在家的时候,托尼是打算联系一位调音师过来看看钢琴的。
琴房没有别人,他在纯黑的格罗特里亚跟前站了一会儿,伸出食指,在白键上轻轻一按。
“果然不太准。”他道。
但收钱的调音师还没联系,居然有一位义务的上门。
辛普森打电话来,问托尼这个月的例行体检要安排在什么时候,东拉西扯,听托尼随口说了句要给钢琴调音,“咦”一声道:“我这边刚好有个认识的人会钢琴。就在路上,可以拐去你那里。”
医生的声音随即小了些,大概偏过头去在问什么人,不一会儿又回到话筒:“斯塔克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可以带朋友过来。”
托尼不打算把辛普森的朋友当免费调音师,但辛普森不介意,他那位朋友也好像不介意。
挂完电话没多久,人就到了斯塔克家门口。
跟在荡漾的英俊医生身后的是个个子更高、五官深邃的男人。
他深色的发往旁边散散地拨着,穿着合身笔挺的西装,瞧见人时微微点头致意,唇一弯,流露出些浅淡的笑容来。
这个人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非常好看。
托尼作为主人招呼的时候,视线无意往下一扫,在那双手上停留了须臾。
“我想我说了不用过来。”托尼道。
“没关系。”辛普森道,“很熟的人了。他现在也没有事情做。”
过来调音的这位居然跟辛普森一样是位医生。
他报了姓氏:“莱克特。”
是位医生,又会弹钢琴,手长得这样好看也就不奇怪。
“他还很会做菜。”辛普森懒懒道,“不过我还没有吃过。”
(再写一点,稍后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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